第8章 命运
在这世上有两类人必须得知识严谨,不能出错。一类是医生,一类是律师。因为二者,都掌握了别人的命运。林南加和白寻,恰恰属于这两类人。
4月9日,林南加永远记得这个日子,这是她和白寻的孩子出生的那天,也是江北离去的那天。这一年,林南加28岁,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白小希。江北29岁,享年29岁。他当真没能活过三十岁。
林南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叫做江北的男人为她种了满院的蔷薇,守着一个人的红玫瑰。他是夜婴,是暗夜出生的诅咒,而她是玫瑰,是别人的玫瑰。
“她说过只要我送给她一些红玫瑰,她就愿意与我跳舞。”他从来不喜欢读书,却喜欢这本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他觉得她是他的红玫瑰,也是她的血蔷薇。
童年自卑孤僻,江北小时候没少被人欺负,无非就是那些理由。他有病,他耳朵聋,他妈死了,他爸外面有别的女人,又或者单纯看他不爽。那个时候他才155,矮小到让他无力反抗。高中时,飞速长高的他一下蹿到了183,他学会了霸凌别人,那些欺负过他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未来。
他曾是那样的不可一世,有那么多女生为他痴迷,可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听风吹过的声音,好像她在细语呢喃。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过声音了。医生告诉他,他需要动手术。可是他不想,手术要剃光头,他觉得那样很丑,丑了她就更不会要他了。
那天见到她,是天赐。她在他的手心上写字,她对他说,他会好的。他当时就不行了,命都可以给她,第一次那么渴望活下去,想要好起来,想要将她紧紧抱住,吻她,吻到死。
再后来,他的耳朵渐渐好了,他的嘴巴也开始说话了,他的心却不行了。早前就被诊断出可能会引发并发症,极大可能是心脏疾病。他想到了他的母亲,那么漂亮又高傲的女人,就是这样死的。他还以为他能逃得掉,也许从前他是不怕死的,可是现在他想要好好活着,命运却非要扼住他的咽喉,击碎他的梦。
江北死的那天,季明辉和顾魄在他的棺材前哭得跟个什么样的,要是他知道,爬起来都会把他们俩揍一顿,然后说:“哭你妈的,跟个娘们似的。”季明辉倒是希望他能从棺材里起来,哪怕揍自己一顿也值。
看着他安静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有棱有角的脸如雕刻般硬朗,是那样冷傲孤清,死亡也改变不了他的俊美。灰白的短发不过半寸长,却透出一股倔强。季明辉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绝他娘的,他这什么逆天颜值,寸头都这么帅啊操。
林南加这几天时常陷入错乱和嗜睡状态,总是很疲倦和乏力,莫名地焦虑、沮丧。有时候看着电影没来由的悲伤,然后突然烦躁,哭泣。林云凭借经验,判断出她这是产后抑郁,女性生产后出现的心理障碍。
怀孕期间的林南加在读心理学硕士,因为分娩暂停了课程,她知道关于患上产后抑郁症是需要心理治疗的。在y市的老家休养了一个月,她便回了s市。白寻的律师事务所在s市成立了分部,在一年前他就从h市搬到了s市。
总不能让他和林南加结婚了还要异地吧。他的合伙人是看到他接连忙了好几个月的工作,获得的假期是去度蜜月的时候,才知道这优秀的精英律师早就结婚了;又是听说他的妻子怀孕了,精神状态不是很佳的时候,才知道这深沉的绝世好男人很早之前筹划在s市开设分部的用心。
本来林云是想要林南加留下的,毕竟有她这个做妇产科医生的妈妈照顾着,但是林柏桐看得很清楚,现在情况下的林南加,身边更需要的,是她的丈夫,白寻的陪伴。不过白小希留在了他们这边,林南加则回去安心进行治疗,努力从产后抑郁中调整过来。
风太大,听不见。她好着急,好着急,想要听清眼前人说的话,可是刹那间,泪水决堤,就再也停不下来。莫垣望向她的眼睛,很澄澈,似清水秋瞳,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眼前的林南加仿佛孩童般,纯洁无瑕,脆弱无助。
他知道,如何引领她前进的方向,当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命运的相逢从不是偶然,而是注定,坚定地向往唯一的偶然。他很确信,自己就是那束为她照亮前路的光。
“痛苦,会让人变得更加强大。过去不能改变,但未来可以。”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经历过黑暗,才懂得光明的可贵。”
终于,林南加听见了声音,带着风的温度,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串画有小蜻蜓的夏日风铃,有星星,有纸鹤,有铃铛。微风吹动,叮咛叮咛——
蜻蜓沉沦于此,飞翔在夏日的憧憬里,等风起。风带着凉爽的邂逅,一切都准备就绪,敲击出甜蜜的咒语,轻轻呼唤远方的姓名。
我们都在寻找希望的火光,只要心中有坚持,就一定可以再一次重生。
耳畔优美的旋律响起,台上的人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跳跃着,音符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浸润在午后温暖柔和的阳光中,滑进耳朵里。就像甜甜暖暖的可可滑进喉咙,微微抿嘴,回味无穷。
林南加记得这首钢琴曲。高一那年,白寻转来一中,在全校师生面前,演奏《风吹过的街道》。熟悉的旋律,她记得。灯光闪耀的舞台上,他的惊艳,从此成了她的心之所向。
她抬眸往台中央看去,少年是记忆中那个少年,带着微笑,似乎能让阳光从云层里拨开阴暗,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白寻,真的是白寻!
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林南加将手臂掐得生疼。这不是梦吧?白寻,白寻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稚嫩又青涩,而且、而且这场景莫名得熟悉,熟悉得有些不对劲。
感觉到肩膀上不轻不重拍的力量,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南南你是看呆了嘛?”林南加一偏头就看见十五六岁的程安深,歪着脑袋疑惑地盯着自己。
反复确认了好久,她总算承认了让她无法相信的事实,她知道自己回到了高一。所以,她这是穿越了?还是重生了?
林南加顿时觉得浑浑噩噩,茫然之中含着感激。怎么这么说?大概是因为重来一次,她能更勇敢一些,才不至于让青春留遗憾。
上辈子她活得是清醒,却不恣意。这一次,她倒是希望自己洒脱自由,热烈拥抱这个世界。
林南加吸一口气,心逐渐平静下来。既然命运让她重回高一,那么她就努力,努力让这辈子的人生更精彩。青春,可不是能用来浪费的。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我可适应得真快呀。林南加都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小说里的主角遇上类似重生这种奇怪的事情,也都能这么快接受的吗?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的。不对不对,她又不是小说主角。不是不是,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还得接受,早晚都得接受。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格致高中部的江北也来了耶!”
“真的吗?真的吗?在哪里?他怎么会来?不会也是看白寻学长表演的吧?”
“哇!今天太有眼福了吧?一下子见两个帅哥,爱了爱了。”
林南加回过神来,就听见周围有女生在窃窃交谈,让她摒息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江北。她记得上辈子好像是有人这么说,不过她压根没关注,那时她还不知道江北这么个人,心里想的都是白寻弹钢琴的样子。
所以她后来是在林幼嘉的口中,才认识了江北。原来他的名字早就名扬一中了啊。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四面响起暴风雨般席卷全场的掌声。一中的同学都是成绩不错的优等生,有的女生们再怎么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表面还要保持良好的礼仪和举止。可是格致高中部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学校管理本就混乱不堪,还多是纨绔子弟,成绩垃圾不说,人品也不见得好。来看白寻表演的,就有一部分是从格致高中部跑过来的。
掌声中夹杂着尖厉的口哨声,起哄声,嬉闹声和尖叫声。林南加听见甚至有格致高中部的女生在喊“白寻学长,我爱你!”之类的,正式的落幕弄得像是粉丝见面会。她还在想着趁这次机会,早点去认识白寻,就被一群人流推着往前走。
什么嘛,刚刚不还为白寻欢呼,这会怎么一溜烟地都跑了。只听见不知谁喊了一声“江北在那边!”然后她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差点又没站稳跌倒。
那年的自己不喜热闹,当时是摔着地面,程安深还愤愤地指责了谁谁不长眼,然后就带她回班级了。
“南南,你是在找谁吗?”程安深跑过来时,就看到林南加左顾右盼的,在寻找什么的样子,“我看大家都往一个地方去了,好像今天来了个什么人,蛮拽的。”
江北。在y市,没有人不知道江家。
拥有多个酒店集团的江家大族是北城最富裕的豪门之一,家族创始人设计了家族信托持有家族的财产,期待这一架构维系的家族财产至少存续100年。这样的有钱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得到这么一个。老江家的规矩,只认嫡,不认其他,若是没法片叶不沾身,也绝对要记得不留后患。江北是江家四代单传的独子,作为江家唯一继承人,纵使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个好玩意儿,还是使劲地往他身边凑。
早就说过看脸,是真的。除了家世背景强大,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另一个根本原因是,江北长得真好看。前世不是没亲眼见过,林南加承认,江北长相颇有英气,带着少年的俊朗和不良的野性。
那又如何?性格恶劣,成绩又差,每天正经事不干,整天想着废料。这就是林南加对江北这类人的印象,偏偏这个年纪的女孩就是容易被这类男生吸引,连她的妹妹林幼嘉,都不例外。那些追逐他的人,她们长大就会明白了吧,不良少年就是不良少年,冲动粗暴、凶恶强悍、没有耐性,哪来的所谓单纯正义、胸襟坦荡、心地善良,怕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林南加摸摸口袋,果然,东西还在。程安深就这样看着她从衣服里掏出硬币放在掌心,抛向空中,接住,揭开。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硬币,这是一位长寿老人送给自己的幸运币。硬币的一面是星星,一面是月亮。
上辈子这枚幸运币自己从不离身,但是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用抛硬币来做决定。命运在自己手里,抛硬币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过现在,她倒是愿意试一试。当她看到硬币上的月亮的一瞬间,她好像知道答案了。其实抛硬币的一瞬间自己并不知道答案,一闪而过那种“能不能再抛一次”的想法,才是她知道自己答案的真正标志。
“对不起,安安,你先回教室吧,我有点事。”林南加冲着好友挥挥手,飞快地奔向了某一个方向。程安深皱着眉望向她离去的背影,那个地方不是……
月亮,白寻;星星,江北。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无关喜欢,但很重要。
命运依然缓缓驶向原本的轨迹,然而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