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故事的结局
我和别人不一样！
是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当然，人本来就是不同的，世界上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名字、外貌、家庭、成长环境，以及这些因素铸就的性格，这些都是人与人的区别。
但是啊，我也知道，我与他们的区别并不只是那些，而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最本质的区别。
从记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发现了这种区别的存在，这种存在到底是什么呢？
当我学会思考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自己眼里的世界和别人眼里的世界是不同的。
正常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曾这样问爸爸。
在我眼里，爸爸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无论用什么问题问他，他都能很快给出答案，可这个问题，他却想了好久好久……
这样的爸爸我只有在问有关妈妈的问题才能看到。
我是没有见过妈妈的。
爸爸曾说，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是我却比谁都清楚，妈妈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自杀了。
并非别人告诉，也并非胡乱猜测，而是因为我亲眼所见，仅此而已。
咦，这么说来我也是见过妈妈的呀！
很奇怪，按理说人三岁前是不记事的，可是我却能隐约的记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或许，这也是我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吧。
具体发生了什么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窗帘是血色的，墙壁是血色的，地面也是血色的，那一天，整个世界都是鲜红的！
恍惚间，好像有一个人抱着只有一点点大的自己，那肯定不是爸爸，我很确信这一点，爸爸的怀抱是温暖而厚实的，还有一种奇特但却令人安心的味道，但是那个怀抱却很柔软，而且有些冰凉，好像还有一点湿，是谁呢？应该是妈妈吧……
那时的我还无法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在哭吧。
照这么说来，那个湿湿的感觉，是泪水吗？
那时的我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所以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擦干她的眼泪，但却怎么也擦不干……
结果好像……她哭得更凶了？
什么嘛，妈妈原来是个爱哭鬼。
我一边在心里鄙视对方，一边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也笑了，带着眼泪笑的。
之后的片段有些模糊了，隐约记得的，只有对方似乎说了什么，我极力地靠近对方，想要听得更清晰一些，可下一刻，我就被惊醒了，脸上也好像有点湿，当我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的样子时，我愣住了……
诶，我这是……哭了吗？
可是……为什么？
为了一个几乎是素未谋面的人？
摸着自己满是泪痕的脸，我这样问自己。
是因为她那无声的哭泣，还是因为她的死，又或者是因为她是……妈妈呢？
“妈妈她，为什么要自杀呀？”当我这样询问爸爸时，他呆住了，随后，他的表情变得好可怕！
呜……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从来没有见到爸爸露出过那样的神情，虽然在下一秒他就变回了平常那张温柔和蔼的脸，但我很清楚，之前的那一幕不是错觉。
后来，听说住在附近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被爸爸轰走了，从头到尾换了一批人。
爸爸是真的生气了。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妈妈的事情，并非不想，而是因为我知道，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任性惹爸爸生气了……
虽然人换了一批，但我的世界却并没有因此发生什么改变。
在我看来，那些新来者与后来者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区别。
实验者以及实验品，还有爸爸。
我眼里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实验者自不用说，不同的实验不同的人，千篇一律的白大褂或防护服，每天来来去去的做着看不懂的实验。
实验品就比较复杂了，先是一些小动物，比如小白鼠、猫、狗或是兔子等，后来变成了狼、老虎、狮子，最后是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分不清实验者与实验品的区别了，既然人也能变成实验品，那这样的划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生命是无趣的，观察那些实验品的行为举止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但这份乐趣很快就变得枯燥无味了。
因为，那些因不明缘由来到这里的人类实验品大多只有那几种反应，或是迷茫，或是恐惧，或是愤怒，或是绝望。
在以上种种情绪的推动下他们做出了各式各样的表现，我曾经的乐趣便是观察这类表现，可当我发现这些表现都源于以上这类情绪以后，那份好奇心也便就此终止了。
在那之后他们无一例外地躺上了实验台，在浑身插满了导管，注射了各种药物后变成怪物。
但其中有一个人却令我印象格外深刻。
那是第一个在这里成为实验品的人类，他是那些人里活的最久的，他们叫他“容器”。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每次他笑的时候那对眼睛都会弯得像月牙一样。
他是这里除了爸爸以外唯一一个愿意陪我说话的人，和那些沉默寡言的实验者以及那些只会哭哭啼啼或是怨天尤人的实验品都不同。
他身上有一种这里的人都没有的东西，那东西如同星星一般闪闪发光，即便是在这幽深得看不清颜色的世界里也显得如此璀璨，我终于在这个只有黑与白的世界里看到了不同的色彩，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心知这恐怕便是我从出生到现在便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我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渴望某种东西，我并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但我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对自从出生于这个世界起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我来说，这便已经是莫大的鼓舞了。
“你不怕吗？”我曾这样问他。
“怕什么？”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传了回来，对方一边抚摸着脚旁的柯基，一边微笑着注视着我，一对好看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中闪闪发光。
“那些作为实验品的人都变成了怪物啊，从人的意义上说，他们已经死了吧，你不害怕吗？”
“这样说的话……应该是怕的吧。”他想了想之后回答道。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啊！”
“大概是因为我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吧。”他抚摸着柯基的下巴，又露出那种好看的笑容，“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不过看那些人的表现，他们恐怕就未必如此了。”
“自愿？”我对此感到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自愿变成怪物呢？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他看出了我的疑问，解释道。
“是什么？”我从未感到自己离真相有这么近过，以至于那种激动几乎难以抑制。
“很多，但人与人的情感未必相通，在我看来比一切都重要的东西在你看来也许一文不值，不过在没有这些的人眼里，那些或许是极其相似的。”
“那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心知这恐怕便是他自愿来到这里，甚至甘心变成怪物的的根本原因了。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左手手指上的环状物，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在爸爸的身上见过类似的东西。
隐约间我察觉到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可回过神来却又似乎一无所获。
自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但那只柯基却留了下来，那是他留下来的唯一存在，如果没记错的话，它的名字是诺诺？
之后，我的生活也便恢复了原状，无趣的人和事，单调的黑与白。
然而，见过光的人，又怎么会继续满足于黑暗呢。
渐渐地，我开始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外面的人又如何，是不是都如同那个大哥哥一般？
我没法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毕竟，一旦从那个梦中醒来，面对的又会是眼前这个冰冷而又残酷的现实。
是的，我开始厌恶起了眼前的一切。
如果能去到外面的话，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一边用梳子梳理着诺诺的毛发，我一边想着这些。
大哥哥走了后，诺诺便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我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同伴，可这个同伴也没能陪伴我多久。
当我看到诺诺躺在实验台上时，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愤怒吗？显然不是，难过吗？好像也没有。
这种感觉很奇怪，那一刻我的心情出乎预料的平静，有的只是超出寻常的坦然。
或许，我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刻的来临了吧。
在那之后没多久，泄露事故出现了。
那一天，我见证了地狱！
虽然那些安保人员的行动很干脆利落，但是那次事故造成的后果依然不容小觑。
自那以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产生了一些蜕变。
如果说力气变大以及伤口愈合速度变快仅仅是身体上的改变的话，那么能够察觉到那些变异体的情绪以及思想则是真正地让我确定了自己的变化。
我，变得不一样了。
当我兴奋的把这一切告诉爸爸时，他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
恰恰相反，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好悲伤……
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就当我忐忑不安地想要认错时，他却突然抱住了我。
“熏儿，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诶，爸爸，为什么……”
“什么都不要问，答应爸爸，好吗？”爸爸的身体在颤抖，我能感觉到。
到底是……怎么了？
“好。”我答应了。
“熏儿，我会找到救你的办法的，一定！”
自那以后，爸爸总是把自己独自锁在实验室里，天天从早忙到晚。
而我的生活则是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当四下无人的时候，我也会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作为那次事故的亲历者，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由鲜血与死亡，咆哮与哀嚎构成的世界。
我眼睁睁地看着无数人死在了眼前，看着那些人被自己亲手创造出的怪物撕成碎片。
而那些冷漠残忍的家伙，他们临死前的反应也和那些被实验的人们别无二致，一样的丑态毕露，让人心生厌恶。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因为你而变成这样的世界。”
“因为……我？”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母亲又怎么会自杀，你的父亲又怎么会发动基因改造计划，世界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你啊！”
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所以说，你的出生就是最大的错误啊！”眼前的男人这样感慨道。
我只觉得胸口一闷，心口也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般隐隐作痛了起来！
这种感觉小的时候出现过两次，不过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也就没有再犯过了，可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又再度出现了。
是心理作用吗？
就当我这样以为的时候，那种剧痛突然化为实质！
好疼，疼得无法呼吸！
一段记忆中的情景出现在了脑海里……
……
“天厉啊，恕我直言，这孩子恐怕活不过15岁，你最好别抱太大的希望。”
“怎么会，仅仅只是普通的白化病应该不至于……”
“白化病当然不至于，但海格拉综合征不一样，这种症状虽然和白化病有相似的部分表面性状，但这到底不是前者，相比于前者不仅更加罕见，而且极其致命，至今为止全世界的历史记载里仅有十例不到，可参考样本实在太少，天厉，科学不是魔法，它不能无中生有，医学也是一样，就这门病症而言，我能做的并不比你多多少。”
“那……有缓和的余地吗？”
“唉，天厉，你也不是什么圈外的小白，我就不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了，据我所知，以当前的医学水平，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没有，而且这种基因缺陷导致的遗传病你也知道，除非我们当前在生物学上的技术再发生一次规模等同甚至超过基因测序计划的爆发式进步，否则照着人类目前的发展速度与科研方向，未来至少十年内都很难出现攻克的希望。”
“蒋老师，请您想想办法，就算现在没法治好她，至少也别让她这么痛苦……”
“唉，我尽力吧，要是能好好接受治疗，且后续生活规律稳定健康的话应该可以抑制住心肌病变引起的阵痛，但那并不代表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你明白的吧？”
“……”
“这种病症只能延后而不能根治，等到再次复发的时候，无论是病人的痛苦程度还是抑制难度都将大上无数倍，除非那时候的医疗水平已经出现能够根治这种疾病的手段，否则……”
“无论如何，我会救她的，我发誓！”
……
渐渐地，后面的内容已经听得不清晰了，
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一天的对话，可身体却已经因为那种钻心的痛楚而开始虚脱，意识也渐渐模糊……
我……就要死了吗？
“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帮我一个忙，如何？”
彻底失去意识前，好像听到对方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一切就都茫然无知了。
之后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可能是我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也可能是我本身就不愿去回忆。
我只记得，我杀了人，杀了好多好多的人！
我毁了一个地狱，又亲手创造了另一个地狱……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一群奇怪的人进入了这里。
这些人和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他们就是外面的人吗？看起来真特别呢。
当看到他们时，我这样想着。
他们的身上也有那种东西，那种我所渴望的，追求的东西！
我竭力的想要靠近他们，可迎接我的，却是冰冷无情的子弹！
为什么？
当我想问他们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同时，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思维渐渐模糊，身体好冷，在这种刺骨的寒意中，意识也似乎即将被冻结……
恍惚之间，我似乎又置身于那个冰凉柔软的怀抱中。
妈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一刻，我终于听清了那时她所说的话。
也终于，明白了一切。
不过，为什么要道歉呢？
该道歉的人，明明是我啊……
……
当再次醒来时，周遭熟悉的一切已然变得陌生。
不知为何，我还活着，但却已经想不起曾经的事。
我浑浑噩噩地漫游在这生活了数年的地方，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记忆，却终究一无所获。
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是楚帆，你呢，你叫什么？”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因为，我见到了光！
其实，在我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生中，你并不是我所看到的第一束光，但他们的光都是他们的，只有你，照进了我的生命！
而我，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乔熏。
其实，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是不应该接近你的，光被黑暗浸染了后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会逃跑。
可是，你却追了上来，像个笨蛋一样追了上来。
真是的，你知不知道那会伤害到你啊！
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的我真的好高兴！
也许在你看来没什么，毕竟光是无私的，它会照亮所有人，我或许不是被你所照耀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不属于我！
其实这些道理，我心里都明白。
但是啊，对我而言，至少那一刻，你就是照亮了我整个世界的唯一。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直到我看到了光明！
楚帆，你知道吗？
我杀了人，杀了好多好多的人。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推翻这一切，就能看到不同的世界。
可到头来我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愚蠢。
用黑暗的给予的力量对抗黑暗，即使胜利了，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当冰冷的子弹穿过我的身体那一刻，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真是遗憾呢。
没能早点认清这些，没能早点看清自身，没能早点，
遇见你……
一切都太迟了……
既然这个噩梦由我开始，那就到我这里结束吧！
无论喜剧悲剧，所有故事都需要一个结局。
这是我的故事。
遇见你，是我这不幸的一生里最大的幸运！
楚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