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国际土著人日
宋同宜手里抓一把钥匙，怀里抱着一纸袋从全食商店买来的有机蔬菜走进公寓。她回到家，把钥匙随手丢在玄关，弯腰的时候有两个橙子不小心从纸袋里滚落，她叹了口气，怀里的东西太满，实在腾不出手去捡，只好任由那两个橙子一路滚进起居室的茶几下。
她走进厨房，从怀中的纸袋里抽出两瓶酒，然后把剩下的东西连同纸袋一起一股脑塞进空荡的双开门冰箱。她瞥了一眼手里的酒瓶，气不打一处来，在冰箱门关上之前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劝自己冷静。
真不知道程乐游对酒为什么有如此强烈的兴趣，要不是因为酒，她也不至于才来这里没几天就不得不在nypd的一众彪形警探面前坐上一下午。
她从茶几下面捡起那两颗橙子，去皮切块放进榨汁机里榨汁，在榨汁机的轰隆声里，她又心软，觉得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太怪她，谁能知道她们买酒回来的路上会遇到抢劫的呢？她把榨好的橙汁倒进杯子里，放进冰箱准备等程乐游来了让她掺进酒里一起喝，免得她又醉得不省人事。
程乐游几天前以和宋同宜住在一起妨碍她谈恋爱为由，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租了一间单身公寓，宋同宜当时质问她：“那我租好的两间卧室的公寓怎么办？”
“那你就自己住着呗，你还差这点儿钱吗？”
宋同宜思考了一番，把那句“我是怕你差钱”咽下去，只好对程乐游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得怪她，宋同宜看了一眼堆满杂物的另一间卧室后在脑子里想着，要不是程乐游非得让自己替她去参加一个学术讲座，她们回来的路上也不会走那条路。
程乐游求她的时候姿态做得很足，什么好话都说了个遍，远没有拒绝和她同住时强硬：“求你了，宋大小姐，好男人这次要是知道我没去，肯定又要嘲讽我，说我没有学术精神。”
程乐游的导师是一个姓goodman的怪老头，被她称为好男人。
“那你就自己去呗，你还差这点儿时间吗？”
程乐游摸了一把鼻子，把某约会app界面上的一张人像放到她眼前：“我实在不忍心放过他。”
宋同宜看了一眼，明白了她的不忍心，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就当日行一善，给自己积德。
等她出现在学校的讲座现场，选好一个角落里的位置，拿过助教发的讲座内容提要，看清上面的“认知神经科学”和一串研究大脑的大拿的名字后，才发现自己上了多大的当。都说“隔行如隔山”，但同一个行业里，研究范围越窄，基本也和隔山没什么差别，何况认知神经这类明显交叉的学科。
想不到好男人要求还挺高，逼着程乐游懂这些东西。
讲台上某位正在发言的教授前面的头衔说了三分钟都没说完，宋同宜认命地抽出一页纸，准备记下讲座的关键词，留待程乐游写论文交差用。她调动起自己薄弱的知识储备，仔细回忆他口中的大脑分区究竟是哪个部分。她在自己的纸上画了一个简陋的大脑剖面图，圈出f5区所在的位置，然后记下一些该教授发现的关于镜像神经元影响认知和情绪的最新成果。
在她的上下眼皮碰面之前，他们终于有了短暂的五分钟休息时间，宋同宜冲进洗手间给程乐游打电话，当然没人接。她只能洗把脸，回到教室继续给程乐游当牛做马。
宋同宜从后门进去，发现自己的位置上竟然坐着一个男性，她看了看椅子下面自己的包，还有桌上乱七八糟的纸页，确定是自己的位置无疑。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这位先生，你坐的是我的……”
身前的人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张笑脸，脸上挂着两个酒窝。
宋同宜低头看着眼前的人，说完了后半句话：“……位置。”
“看来你还记得我。”乔十把胳膊搭在桌子上支着下巴，扭过身来和她说话。
宋同宜笑笑：“怎么可能不记得，毕竟我是你唯一的藏家。”
宋同宜一边说着真巧一边在内心感叹这座城市不愧是世界中心，连艺术家都得懂点儿认知神经科学才行。乔十好像看出了她内心的疑问：“哦，我妈一直以为我在读医学院，所以我来这里了解一点知识应付她。”
她无意指导别人的母子关系，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又和他闲聊了点儿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
乔十说到兴头上：“我住的公寓附近有一家川菜，那里的酸汤海鲈鱼很不错，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如果你想的话。”
“有机会的话一定。”宋同宜说完就低下头去和纸上的大脑剖面图继续奋战。
宋同宜挨到讲座结束，和旁边的乔十告别后率先冲出教室，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程乐游准备一起解决午饭。
电话还没接通，她就在楼下见到了程乐游，她难免惊奇，没想到程乐游今天结束的这么早。
她把今天的成果卷成一个纸筒递给程乐游：“给，你导师怎么让你听这个，我也没见他发过这类文章啊，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宋同宜指着自己的简笔画上的一部分给她看：“你知道这玩意儿对人类文明进步有多大的作用吗？”
“宋同宜。”程乐游指着她的成果哀嚎道：“我让你去的是行为分析！你不会是去错地方了吧！”
宋同宜听到后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给自己找补一番，她眨着眼睛：“这也不能全怪我，不过你今天起码也见过帅哥了，不算亏……”
程乐游说起他恶心得跟什么似的，握着纸筒的手在空气里挥了挥：“别提了，帅到是帅，但他好像只喜欢特定肤色的女孩儿。”
“买酒去吧。”程乐游就是这个时候决定去买酒安慰自己的，她眼神灼灼，看向宋同宜。
“你怎么又要去买酒？我看你只是享受人家让你掏id的时候的快乐。”
“那又怎样，被人认为年轻也是天大的好事。”
“那只是异族效应，分辨不出来而已，相信我，你并不老，你没必要为这个焦虑。”宋同宜安慰她。
“你说我怎么能不焦虑，你这都绕了一大圈了，我还在享受无边孤寂。”
为了避免程乐游提起她的“一大圈”，宋同宜决定陪她去买酒。
她们两个坐地铁不小心坐过站，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北边，换乘不同方向的地铁过于麻烦。宋同宜把那张柔软的地铁卡塞进口袋里，她看了一眼街道名，“就这儿下车吧，买了赶紧走就行。”
程乐游打开地图，找到附近一家卖酒的地方。她把两瓶伏特加放在收银台上的时候，对面的亚洲姑娘并没有让程乐游出示id。程乐游深感受挫。
她们走出商店门口，穿过重重脚手架，准备去乘地铁。宋同宜抬手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好得让她不得不抬手护住眼睛。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这个地方每一刻都燥热。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回过头，一个看起来很燥热的青少年拉起卫衣帽子朝她们走过来，青少年很有礼貌，上来就是一句朋友，但主要是想要点儿美金。她才发现世界人民比划钱的手势表现出了非凡的跨文化一致性。
事实证明宋同宜还是对当地治安过分自信。
她拉住程乐游，犹豫了一会儿，伸手从包里摸出两张钞票，想了想又换成一张给对面的“朋友”的递过去。她破完财准备和程乐游拔腿就跑的时候，“朋友”拉住了宋同宜，他觉得她包里的电脑很不错。宋同宜试图和他讨价还价，比如再掏两三张钞票换自己的电脑。
“朋友”这下倒觉得她的电脑肯定不止值两三张钞票。他蹦跶了两下，扯过她的包就要跑。
宋同宜下意识地拉住包带，结果被“朋友”拖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程乐游跑了两步回过头，才发现身后没人。
“宋同宜，你松手啊！”
宋同宜也想松手，“我的电脑没有备份！”
宋同宜说完手握得更紧了，她看到自己的指甲都变成了青紫色。她好像还看到程乐游翻了个白眼。
“朋友”见她不松手，抬腿就要踢她，程乐游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身后，举起手里的酒瓶伸手就要砸。
宋同宜脑子里闪过今天讲座上的大脑分区，她回想起控制躯体运动的脑区，大喊道：“程乐游，砸中央前回！”
程乐游还是有点儿矮了，酒瓶举过头顶，抡了个圈就朝着“朋友”的枕叶砸过去。
“朋友”没有如宋同宜预想中失去行动能力，他甚至连枕叶控制的视觉都如常。
宋同宜死死拉着他不让他朝程乐游扑过去，只能大喊“救命”。
程乐游拿起最后一瓶伏特加准备解救宋同宜于危难，突然另一只手接过这宝贵的武器，然后狠狠朝拽着宋同宜的人砸过去。
宋同宜看得很清楚，很好，额叶中央前回，第四区。
“朋友”应声倒地。
宋同宜顺着满地的玻璃碎片看过去，乔十对她露出了和上午相同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
“我住这附近。”
过了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来，救护车是乔十特地叫的，拉走了这位“朋友”，宋同宜在警车上想到他不久后需要支付的天价账单，摇了摇头。
等他们三个坐在nypd里的一排长椅上，屁股挨着椅子，宋同宜才想起还没有道谢。人家救了她，她质问人家怎么在这儿算什么事，她扭过头对乔十说谢谢。
“不客气。”乔十看向她们两个，“按你们两个的力气，有颅骨保护，砸什么叶估计都没有用。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直接跑比较好。”
“你说咱们这算不算革命友谊？”
程乐游接茬：“您一外国人还知道革命友谊呢？”
乔十纠正她：“是半个外国人。”
等做完笔录走出警局的时候，出于革命情谊，乔十对宋同宜的称呼变成了同宜。
她在警局门口接到了杨砳的电话，杨砳总是打越洋电话，她的通讯费用这几个月按指数级增长。他问她有没有想他。
乔十在一旁叫她快来吃程乐游刚买的全食商店里某种难吃到呕吐的有机三明治。
宋同宜握着剩下的半个橙子，想到了自己那时说的话，他打来的钱的数量暗示性太明显，她没有祝他生日快乐，她说——“这没有意义。”
她忍不住思考杨砳现在到了哀伤的哪个阶段，一开始应该是在否认，上个月没联系她估计是在愤怒，前几天打电话看起来像是和她讨价还价。还剩抑郁和接受两个阶段。但没关系，时间会拯救一切，她和他都是。
短信提示音响起，宋同宜伸手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前几天手臂上留下的淤青，她痛得龇牙咧嘴。她忍着疼痛点开手机信箱，是她的革命伙伴发来的，祝她国际土著人日快乐。
敲门声终于响起，她放下手机，准备痛骂程乐游怎么又迟到。
宋同宜拉开门：“你怎么才来！”
话音刚落，她才看清眼前的人。她脑海里闪过八个字：风尘仆仆、披星戴月。
但对面的人好像又会错意，他露出两排白牙冲她笑。
“等久了吧。”
宋同宜慌乱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