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女友
梦里都是以前的事。
“哼，不就是钱吗！”
宋同宜听到吵闹声赶到前台的时候，周小姐正霸气地在桌子上拍下一摞百元大钞。
宋同宜的助理小昭一边鞠躬一边向眼前的人解释，“周小姐，在我们这里做心理咨询是需要提前预约的，今天宋老师的时段已经满了，要不我给今天给您安排程乐游程老师？”
周小姐捏起一张宋同宜放在前台的个人介绍，语气带点儿不屑：“怎么，这个程老师不用预约，宋老师就得预约吗？不都是你们这里的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细长的食指，戳着宋同宜的照片，另一只手向下压了压自己的墨镜，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小昭，大红唇开开合合：“我就要她！就今天！”
小昭见这架势都快哭出来了，没遇到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但还是很礼貌的回复：“周小姐，今天是真的不行。”
宋同宜实在不忍心看着周小姐那尖锐的大红色美甲在她脸上戳来戳去，她走到周小姐面前，微笑着向周小姐伸出手：“你好，周小姐是吧。我是宋同宜，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周小姐透过墨镜上下打量了宋同宜一番，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嘴角动了动：“宋同宜宋老师，我今天要买你一小时时间。”
宋同宜也打量着周小姐，她的妆容一丝不苟，一头大波浪披散在脑后，穿着香奈儿套装，很有设计感，拎着某明星同款包包，高跟鞋上是大大的双clogo。宋同宜在心里默默给她贴标签——被宠坏的有钱人。但张牙舞爪的人内心一般脆弱，来这里的人虽然不常像她这样没修养，但打发这种人对她来说应该也不难。
见宋同宜不说话，周小姐从包里又掏出一摞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够吗？”
她瞟了一眼那摞钞票，估计有五千块。她一个钟点的费用是一千块，但对大部分来这里咨询的人来说并不昂贵。很多有钱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并且很多问题都很难用赚更多钱来解决，他们的问题更多的时候出现在需求层次的较高层级，他们往往期待更多的尊重、友情、爱情和自我实现。没有钱的时候期待有很多钱，有了很多钱之后期待有很多爱，人类不外如是。
周小姐的问题肯定不是关于工作，她看起来根本不用工作，张牙舞爪又未经苦难的大小姐，宋同宜猜测她的问题是爱情。还很迫切。
“可以。”宋同宜改主意了，她爽快地让小昭今天为周小姐多安排一个钟点，她每天一般给自己安排三个钟点用于面谈，偶尔会增加一个，其他时间要用来整理和分析个案，确定下次谈话的方向。但有钱不赚这事儿，宋同宜干不出来，房租、网络、保洁、人工，哪样不花钱，她又不傻。
“不过你得先等着。”赚钱归赚钱，但小小的报复也是可以有的。
她也没说多久，晾着周小姐，只让小昭给周小姐倒了杯水，然后转身回到办公室。
“宋老师，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看到宋同宜回来，王女士眼里又放出了光芒。
宋同宜坐回沙发里，“讲到您和您丈夫建厂做服装生意。”
“对对对，说到这个服装生意啊，宋老师，不建厂不知道的哦，你猜一件衣服的利润有多少？”
这些事情宋同宜已经听王女士说过至少三遍。不过她还是很配合地装出一脸好奇的样子发问：“有多少？”
“我们做工厂的最少百分之三十，那商场里的更多了，百分之九十百分之百的都有。”王女士给宋同宜比划的时候，十个指头都用上了。
“我们开厂的时候也很困难，搞不到机器，最后借遍亲朋好友还贷了款，才从国外弄了一套他们淘汰的机器下来，开厂对啊，自己生产才有保障，那个时候人工也便宜，原料也便宜，没过两年我们就把钱还上了。”
……
王女士年近五十，今年光荣退休后，每个礼拜准时到她这里来讲上一个小时发家史，宋同宜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坐着、微笑、点头、偶尔说一两句“然后呢？”
宋同宜抬头看了看手表，一个小时快要到了，王女士的发家史还没有步入千禧年。
王女士摸了摸自己的冰飘花玉镯，看到宋同宜饶有兴趣的样子，觉得十分满意，满意归满意，嘴上说的话又是一回事儿，“宋老师，你这一个小时才一千块，我们九几年那时候一小时几万块进账的。”
宋同宜并不介意来访者在自己身上找优越感，来访者的任何表现都是她要分析的内容。与王女士嘴上的话不同，她的穿着实在朴素，除了手上那只镯子，她的打扮实在不像身价千万的企业家，她见过杨砳身边很多的有钱人，那种朴素是一种看不见logo的神秘感，而王女士的打扮更像是上个世纪的老人。王女士来这么多回，衣服似乎只有这么一套。宋同宜觉得差不多了，趁王女士换气的空挡，赶紧开口：“王女士，您做了这么多年服装生意，但似乎对打扮自己不太热衷，我注意到您穿得很复古，您很怀旧吗？”宋同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是啊，以前嘛，以前总是很好的。”王女士呆了一下，脸上有点不自然。
“那不如我们下次聊聊以前的事？您创业以前的事，比如您小时候？”
“下次再说吧宋老师。”王老师拢了拢自己耳边的碎发，没有看宋同宜的眼睛。
宋同宜送王女士从后门离开，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来访记录，偶尔切出去看一下监控器里周小姐的动静。过了两小时，见周小姐在接待处走来走去，正处于暴怒的边缘，她才按下内线电话让小昭请周小姐进来。
“请坐，周小姐。”宋同宜指了指房间中央的姜黄色三人位沙发，然后隔着茶几自己坐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可以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吗？”
周小姐现在倒是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她拢了拢自己的大波浪，翘起二郎腿向后靠在沙发上，两片大红唇开开合合：“我忘不了我的前男友。”
宋同宜挑眉，觉得自己猜的真准，“这对你造成困扰了吗？”
“困扰也谈不上，可我每一天都止不住地想他。想和他重新在一起。”
“所以你是希望我们在治疗中谈论你和你前男友的关系吗？”
周小姐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可以这么说。”
“你为什么忘不了你的前男友呢？”
“他对我很好。”
“可以具体说说吗？”
周小姐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说来话长。”
“我在听。”
“从哪里说起呢？”
“比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其实是我先追的他，我们同班，他很少和人说话，高岭之花，他几乎是对我视而不见。追了两年，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可他还是一直无视我，后来他终于被我感动了，大三的那个圣诞节，他带着一个苹果来找我，说要和我谈恋爱。”
宋同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周小姐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他对我真的很好，从来没对我生过气，那时候我想要一个徕卡限量款，我知道他没钱，就是随口说说而已，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把自己做的网站卖了给我买了那个相机，别的男人追我，有一百块最多可以给我十块，而他能把一百块全部都给我。”
“无论我多任性，他总是能包容我，帮我做大作业，给我拍照，最后还把留学名额让给我，其实当时我也不是出不了国，我家不缺钱，我只是想考验他是不是真的爱我，事实证明他的确爱我。那名额不知道多少人想要。”
“宋老师，你想看看我们的照片吗？”周小姐没等她回答就从手包夹层里取出那张泛旧的照片，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宋同宜以手支颐，笑了笑，“如果你想让我看的话。”
她接过那张照片，也不是不震惊，照片上的两人青春无敌，照片左边的女孩子除了妆容清淡了些外和眼前的周小姐没什么差别，右边的男孩子戴着无框眼睛，眼窝很深，鼻梁高挺，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下颌线清晰流畅，前额的碎发上还占着奶油，正搂着旁边的女孩子一起看向镜头，即使照片隔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好看的让她挪不开眼。
右下角用马克笔签着他们的名字：
周云、杨砳。
她的微笑僵在脸上，大脑空白，周小姐的声音仿佛背景音一般在她耳边循环播放。
“是我主动先吻他的，他回吻我的时候小心翼翼。”
……
“我第一次做饭差点烧掉房子，后来他再也没让我做过饭。”
……
“宋老师，你说，他对我那么好，怎么会忘掉我呢？”
只过了一会儿，宋同宜神色就恢复如常。
她笑着向周小姐推了推那张照片，“周小姐，出于心理咨询的相关伦理原则，我不能给你做咨询。”
“为什么呢？”周云靠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笑得很生动。
“我想我们都知道原因。剩下的钱我的助理会退给你。”宋同宜也微笑着。
周云扬起下巴，“我觉得宋老师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吧，男人嘛，有时候就是会为了赌气做一些幼稚的事情，他那时候不愿意接受我爸的好意资助他和我一起出国也不过是年轻气盛，无论他后来娶了谁，无非都是为了向我证明他可以过的很好。我只需要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等他回来。”
周云身子往前倾了倾，单手支着下巴，大红色的指甲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继续说道“在爱情面前，你觉得我需要考虑道德吗？”
“很抱歉，我不能给出你任何具体的建议。心理咨询，从来都是帮助来访者自己救自己。”宋同宜合上笔记本，看着面前这张精致的、美丽的、未经苦难的、还带着些残忍的天真的脸，又加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觉得道德不值得考虑，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的公司要上市，你知道我爸爸能帮他多大的忙吗？我不认为他会拒绝。”
天空突然响起一道闷雷，轰隆一声，像是和她放出的狠话配和的bgm。
周云的傲慢骄矜终于完整的展现。听到这里宋同宜笑了，她很清楚傲慢的背后到底什么——自卑而已，看着周云捏着照片用力到发白的指尖，宋同宜并不认为周云对杨砳有她表现出来的那种势在必得。
有心离开的人留不住，不想走的人赶不走，宋同宜对这一道理的理解非常深刻，那些看上杨砳又喜欢故意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其实都是没办法让杨砳主动离开的人。她每次都真心实意地劝那些姑娘把心思放在杨砳身上而不是杨砳老婆身上，更何况杨砳太难搞了，挣他的钱远比同他结婚容易。
宋同宜这次也很好心的想要劝周云抓住主要矛盾，她并不是他们关系的关键，不过她觉得说出来显得有点愚蠢，毕竟是前女友，指导自己老公和前女友的关系，这不是有病吗。
“你笑什么？”周小姐拧着两条眉毛。
宋同宜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她看着对面的人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开口：“周小姐，你口口声声说爱情，为什么总和钱扯上关系呢？你说如果他现在接受了你父亲的帮助，你觉得他是真的爱你还是真的爱你爸呢？不过你这么想也正常，中心化是心理学中很常见的思维模式，你觉得你父亲的钱很重要，就自然地以为别人也觉得你父亲的钱很重要。”
停了两秒，宋同宜耸耸肩，觉得有必要补充一下：“不过这一般出现在小孩子身上。”
没等她回答，宋同宜继续说：“要是真如你所说，你只需要出现在他面前，就能等他回去，那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呢？”
言行不一的时候，只需看人的行为就能看透内心，行为从来不会骗人。
等了半天，对面的人也没动静，她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不过今天足够了，她只好对周云说：“祝你生活愉快，周小姐。”
送走了周小姐，宋同宜打开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又删除，反反复复，最后给杨砳发了一条消息：今天圣诞节，送我苹果吧。
也不是完全不在意。钱没挣到，还受了一肚子气。
杨砳只回了一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