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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天南地北双飞客(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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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崩溃而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扎进了稠密的瘴气中,打散了静止的浓雾,气息乍一下被撕扯的支离破碎,萎靡不振的在几人四周起起落落。

姜流霜猛地攥紧了手指,心狠狠往下一沉,本以为黑雾冢就是最后的难关,能不能平安把秦红药救出来就看这一战。怀着惴惴不安但视死如归的念头踏进毒雾弥漫的墓地,却在大获全胜心神松懈时被告知,她们连侥幸的机会都没有,因为那人根本不在此处,甚至都未存活于这世上。

姜潭月手背被堂姐捏的生疼,来不及想着挣脱开来,慌乱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萧白玉的背影上,飘逸的白衫上沾了滴滴血迹,也溅上了在蛊尸群中腾挪辗转时的泥尘脏水,有些皱巴巴的白色布料拖沓的挂在她身上。只是短短几日,原本合身的衣物便空落出许多,在沉重的雾气中悠悠的悬晃着,几乎都看不出被衣物包裹住的消瘦轮廓。

姜潭月瞧不见萧白玉的神情,只看见被她捏在手中的男子面色忽然狰狞,额上的青筋突兀的爆了出来,都没有看见她如何动作,男子的脖颈就被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骨骼咯啪断裂的声音格外清脆。她提着已然断气的男子半晌不动,只有一阵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男子的头颅软弱无力的在空中荡来荡去,支撑头颅的脖子似是只剩一张皮。

怕是脖上的骨骼都被玉姐姐捏成了粉末罢,姜潭月试想了一下那手指究竟用了多大力,全身忽的打了个寒颤,立刻便想走近她。姜流霜却拽紧了她,对上堂妹急切又不解的目光时,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猝不及防的听闻噩耗,的确有了短暂的失神惶惑,但毕竟在北漠活了八年,什么出生入死鲜血淋漓的场面没见过,姜流霜是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个如同祸水般的女子,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把性命交给别人,绝对不会。

只是秦红药现在下落不明,再多的确信都掺杂了怀疑,她即使想说些宽慰的话,哪怕是一句“她一定还活着”都因为重重变数而底气不足,这样的话又如何能让站在肮脏尸水中的萧白玉听去。即使昧着良心说出口,听在她耳中也无非是炼狱一般的折磨。

谪仙一般的女子已堕入浇油的烈火中,谁又能忍心再去给沾满鲜血的她一刀,姜流霜本能的抬头想看看天色,奈何浓密的瘴气遮挡视线,只能估摸的猜测一下时辰,以尽量不惊吓到她的平稳语气开口:“快两个时辰了,先出去吧。”

只是那算不得雪白的背影依然纹丝不动,一点颤抖也没有,自然也没有半分哽咽或啜泣,尽管从未见过她掉泪,即使在北漠时功力尽失的时候,在最难最苦,哪怕连走一步路都要气喘吁吁的残破卑微之时,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微微红了眼眶。但姜流霜却私心想让她痛哭一场,这种时候当真发泄出来反倒让人放心。

萧白玉半抬在空中的手臂一直没有放下,她手中提着男子断气许久的尸首,按理来说气绝后的身体异常沉重,她却像是捏着一根羽毛,看似没有用上半分力气。但姜流霜又分明知道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到底压抑了多少沉重的,绝望的,愤恨的杀意,她亲眼看着男子骨骼尽断的脖上被掐破,圆润的指尖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层层经脉血肉,一个人在她手中像是一张一捅就破的宣纸。

姜流霜隐晦的叹了口气,此时不能连她也失了希望,然而黑雾冢是她们与秦红药之间牵着的最后绳索,若是这一根绳索也在这里断开,究竟去何处才能再寻到线索,亦或只能毫无作为的,在原地苦苦等待。

现下是一定得离开黑雾冢了,先前服下的解毒丸最多能支撑两个时辰,萧白玉先前又同蛊尸打斗动了真气,其实早已吸进了不少毒雾,她又比不得自己,再留下去怕是要毒气攻心了。姜流霜正准备再开口,忽见萧白玉手一松,被她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男子啪的一声砸进薄薄一层的尸水中,紧接着眼前一白,风声清晰的鼓动起来。

姜流霜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自身边掠过的身影,入眼的尽是她冰冷坚硬的侧脸,墨绿色的薄雾与昏沉的瘴气笼在她面上,将她如玉石般苍白的面色染成青黑,被拉住的瞬间她依旧没有放下力道,拉扯着姜流霜跌跌撞撞的向前冲了几步,才终于停下,缓缓转头看她。

暗无天日又蕴含着乍起光芒的眼眸,却看得姜流霜深深皱起了眉,骤然而起的危机感像是看到漆黑夜幕中的深海。深不见底的海洋边缘有一抹亮的刺眼的白芒,正要探出身子仔细去看,却蓦然发现那是潜藏在深海中的冰山一角,根本来不及躲避,便狠狠的撞在了黑色海水下的尖锐冰峰。

就是这样一双让人冷汗涔涔的眼眸,让几乎是泡在毒物中活大的姜流霜都卡了壳,但任何的迟疑都能让萧白玉毫不犹豫的甩身就走,幸而姜潭月在一旁颤声开口道:“玉姐姐,你要去哪?”

“烈焰堂。”短促的三个字落地有声,萧白玉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似是将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能为这最后一点希望,或者说奢望,拼尽全身力气般的燃烧的光芒。但这绝处逢生的光亮落在两人眼中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已经能看到她眉间一缕黑气攒动,明显是毒雾进了体。

姜流霜抓的她更紧了,只怕一松手她便会倏地燃烧成灰烬,她需要服下解药然后好好休息,瘴气中毒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但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更别提能让她听进去劝告。

“去烈焰堂……做什么?那里听说已经……”姜潭月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见堂姐一个踉跄,几乎要被萧白玉甩开的力道推到在地,急忙伸手去扶,揽着她的腰身接进怀里。

姜流霜跌进她臂间,额头磕在她肩膀上,撞上她肩头分明的骨骼,两人疼的都是一抖,却不知不觉形成了拥抱的姿势。鼻间萦绕的都是彼此的女子香味,两人都僵硬了一下,却谁都没有先将对方推开,只沉默的维护着这个许久未有的拥抱。

萧白玉的身影已消失在昏暗的瘴气中,姜流霜终于站直了身子,垂头活动了一下被甩开的手腕,庞大的力道震得她手臂有些发麻。姜潭月悬在空中的手臂愣了一下,急忙落了下来,余光不断瞥着堂姐,看着堂姐抿唇活动手腕的模样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她把堂姐暴躁易怒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着急道:“堂姐莫要生玉姐姐的气,她只是……”

“我知道。”姜流霜脸色阴沉,已不大想说话,但看着堂妹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开口解释道:“我没有生气,只是嫌烦,红药回来又要怪我没有照顾好她的白玉。”

“秦姐姐真的会回来么,真的会好端端的,活着回来么?”姜潭月眼眶发红,已经含了一包泪,只是强撑着没有让它掉下来,现在不是无助哭泣的时候。

姜流霜又叹了一口气,牵过她的手,跟着紫蛇的指引向冢外走去,一面肯定道:“会的,红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她比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姜潭月吸了吸鼻子,听话的跟在堂姐身边,只要是堂姐说的话,无论如何她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姜流霜看着她终于抹去泪意,不可察觉的笑了一下,若是萧白玉能像她这个堂妹一样相信她的话,也就省的她们浪费时间在瘴气中拉拉扯扯,但是能让萧白玉如此相信的,怕也只有红药一人吧。

等等,若是这样想,她同堂妹岂不是……姜流霜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突的松开了两人相握的人,向前疾走了两步,如同被人窥见内心不可告人的隐秘,刹那间涌上的羞愧让她面上腾起了热热的红意。姜潭月不明其由,快走了几步追上她,又朝她伸出手去。

不,别靠近,永远不,就是为了远离才逃开中原八年的不是么。垂在身侧发冷的手指又被温热的掌心包裹,姜潭月靠了上来,正要疾言厉色的吼她走开,忽然就听到她在耳边轻声呢喃:“看着玉姐姐这样,我真的好难受,堂姐你还要如此么,你就不怕……”

怕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但姜流霜听出了她喃喃的哀切,终究还是没舍得用力甩开,只是这没说完的半句话化作一根刺,扎进她心中,隐隐作痛,又下不去手狠心拔掉。罢了,谁教她是堂姐,大了几岁便要能容忍自己的妹妹,只要自己注意不要露出任何端倪,便随堂妹去玩闹吧。

后来还是用上轻功带堂妹离开了黑雾冢,即刻便从怀中掏出了解药塞进她嘴里,姜流霜虽不像秦红药那样百毒不侵,到底还是不大怕这种程度的毒气。只是那个甩下她们先走的人,由不得人不担心。

“堂姐,我们也去烈焰堂吧,我不放心。”其实不必她开口,姜流霜也会带着她追过去,毕竟她同秦红药交好八年,而萧白玉在秦红药心中分量多重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虽早就听闻烈焰堂已沦为一片灰烬,但当真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烈焰堂被归为武林四大火器门派之一,自然也有一番磅礴气势,鳞次栉比的房屋大殿占地几十里。现在却只剩一大片荒芜的废墟,焦黑的瓦片堆成破落的山丘,这一片的天空还因为烟熏火燎而变得雾蒙蒙,烟火气几日不散,还隔着老远便被呛的咳嗽起来。

姜潭月不小心踩上散落在四周的瓦片,被烧焦的青石瓦一碰就碎,但灼烫的热度透过靴底直穿脚心,烫的她嘶了一声忙不迭的跳开。看来大火是烧了几天几夜刚刚熄灭,姜潭月捂着鼻子四处环顾,在一片烟雾弥漫的断壁颓垣中几乎都寻不到萧白玉的身影,当目光捕捉到蹲伏在废墟中,似乎与烧焦的瓦片融为一体的灰黑色后,一颗心忍不住揪了起来,像是被揉皱成一团。

萧白玉蹲下身,一块一块的拾起瓦片,过手的瓦片刹那间震碎成粉末,又接着去捡下一块,她像是看不见这一片有成千上万的砖瓦,也感觉不到瓦片上被烈火熊熊燃烧几日后包裹的灼烫。所有声音,所有景象,所有温度,外界的一切都在她意识中消失的干干净净,放佛被一刀斩断,只凭着本能挖开废墟,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衣物,骨骼的残留。

姜流霜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责难,她跃至萧白玉身边,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她的面色,还好,中毒不深,即使再拖几个时辰也救得回来。

“烈焰堂一堂的人都死在这里,你就算找到了残肢断臂,你认得出是谁么。”姜流霜站在一旁,都没有做做样子帮她寻找,理所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回复,她也不介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姜潭月急急的想上前把萧白玉拉起来,都被她一抬手阻了下来:“别管她,任她去作。”

“这怎么行,玉姐姐毒气入体,得赶紧为她解毒才是啊。”姜潭月又想上前扶萧白玉起来,她实在看不得原本清丽出尘的女子沾上一头一脸的脏污,执拗在荒芜的废墟中寻找一点一滴的踪迹,可怜又可悲。但姜流霜也不肯让步的拦在她身前,语气是毫不关心的平静:“让她找,就让她把自己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看最后能不能如她所愿。”

姜潭月咬着唇看着堂姐,她的话意有所指,明显想让萧白玉听得清楚,不仅没有压低声音还刻意提高了些。即使堂姐不说明也能明了她的意思,却还是不忍心看着玉姐姐这般落魄,只得退后一步藏在堂姐身后,遮住自己的视线,陪着她默默站在一望无际的苍茫废墟中。

萧白玉埋头在烟雾缭绕的瓦堆中,动作不急不慢,拾起一片瓦认真的看看,没有熟悉的残留物便毫不犹豫的震碎,她重复着这个动作,随着日头落下又升起,她甚至能再瞧见瓦片覆盖下烧焦的残肢后心平气和的拿起来,仔细打量一番,再甩到一旁继续向下挖掘。

如果找寻不到任何一点有关她的踪迹的话会怎样呢?是不是就说明她仍然好端端的活着,即使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也绝不会凄惨的死在这样残破悲凉的废墟中。

一旦念及这点微不足道的可能,就忍不住要勾起嘴角。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的,并没有,若是找不到便一直找下去,直到翻遍整片废墟,那个时候便能长长的舒一口气,露出久违的笑容,然后回到九华山静静的等待。若是找到了,便好好的为她收拾干净,拼接起来,寻一个风水好地,立一块庄重的墓碑,然后在她的墓碑旁为自己掘下深坑,安安静静的躺进去就好,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姜流霜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她根本撑不了这么久,早该因着入体的毒气而陷入昏迷。但是……眼前的瓦堆很明显的小了下去,不夸张的说整片废墟没有少了一半也少了三重,萧白玉早已蹲不住,跪在身下不知还有几层厚的瓦砾上,一次次伸手抬手,她再无多余的力气震碎瓦片,甚至都做不到把它远远抛开,只是捡起又滑落,没有任何意义的重复着。

姜流霜觉得自己双腿酸麻的都感觉不到存在,放弃般的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瓦堆下便细细索索的钻出一只小蜘蛛,顺着主人的指示窜到萧白玉腿边,小到看不见的尖牙一口咬破了她的皮肉。萧白玉刚刚抬起的手臂一僵,直直跪立的身影陡然一晃,隔了四天后头一次闭上眼睛,终于是倒了下去。

姜流霜踏前几步接住了她,早已备好的解毒丸迫切的塞进她口中,一手在她后背缓缓运功轻抚,让她将嘴里的药丸吞咽下去。刚准备牵起她的手腕探探脉搏,目光忽的一直,落在她血迹斑斑布满燎泡的手指上半天都挪不开。

烫起的燎泡又被粗粝的砖瓦磨破,又被火烤过得热度灼烫着,流不出一滴血,皮肉却是一层层被磨烂,一天一夜下来两只手都已是血肉模糊,染了石灰脏污一片,有些地方都能看到露出的深白色。姜流霜久久的沉默,原来当真有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怕是连许多有着血缘牵系的人们都做不到罢。

她用身体挡住了姜潭月的目光,堂妹本就心软,再让她看到这一幕保不准要难过成什么样子。只是萧白玉双手这幅模样,也不好胡乱包扎,不快点清洗干净上药的话,这双手废了都是有可能的。她干脆的扛起陷入昏迷的女子,本来还是用上力,但随即就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失去知觉的身子虚虚的挂在肩头,如此修长的身子悬在肩上都没有一丝吃力的感觉。

只是烈焰堂离九华山路途遥远,在穷乡僻壤处寻了个小店住下后还是让姜潭月瞧见了她的伤势,只一眼便掉下泪来,想碰又不敢,只拿着洗净的手帕站在床边束手无策。姜流霜没法子,只好将堂妹赶出去买一辆马车来,自己接手了为她包扎的差事。

毒蜘蛛那一口足以让萧白玉昏睡一日,但检查她脉搏时才发现她身子极虚,经脉干涸,早已透支了内力,这一日的昏睡便要延长许久。也好在她陷入昏迷,两人才能安稳的带她返回九华山,这一去一回又耗了不少日头,沈绘在山口处等的是抓耳挠腮,没一刻闲得住,一见几人回来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还没张口就看见姜家姐妹阴沉的面色,沈绘一顿,没问出口的话便咽了下去,结果已清晰的摆在眼前就没有再询问的必要。见到几人归来的喜悦之色顿时灰落了下去,帮着两人将萧白玉抬出马车安置在床铺上后,就默然的坐在一旁,眉头打成了死结。

楚画随后就进了房,先看了眼昏迷中的萧掌门,确认她平安无事后便站在沈绘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无言的安慰。姜流霜被屋内沉重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心中烦躁更甚,突的站了起来大声道:“别整一副默哀的样子,谁都没死,只是暂时找不到罢了!”

众人都是一惊,几道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她身上,或惊诧或疑惑,但都带着一样的担忧关切。姜流霜缓了一缓,目光飘到床上,声音才轻了下来:“要是你们都这样,要她怎么办呢,都振作些,她已经够苦了。”

姜潭月不声不响的靠近了她,悄悄握紧了堂姐垂在身侧的手指,果然是触手冰凉,早就知道堂姐刀子嘴豆腐心,现下心里面估计跟自己一样都在难受着。

楚画定了定神,打起精神道:“金义楼醒了,但还是虚弱的很,我们同他谈过,他果然是因为看了金铁衣藏起来的账本才被追杀。那个账本我同小绘从洛王府偷了出来,金义楼说正是这一本,我们大略翻了翻,里面都是金铁衣同四大火器门派的交易流水,都是背着朝廷管辖偷买来的大量火器。”

姜流霜并不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堂妹,姜潭月勉强一笑道:“这些都是玉姐姐和秦姐姐的计划,准备在盟主大会上给金铁衣来个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

姜流霜应了一声,她不眠不休的跑了几日,疲惫到只想叹气,眼见堂妹也是困倦的双眸惺忪,就先定了主意,这些事等萧白玉醒来再议,便将众人都赶出房,各自安生歇息下来。她初来九华山,萧白玉还没来得及给她安排落脚处,好在九华派的弟子们都有模有样,周城那日就见过姜流霜,很快便引她去了客房。

只是进房前又被堂妹拽住了衣袖,姜流霜心一紧,回眸就看见堂妹哪怕疲累到双眼都不大睁得开,还是固执的拉着她衣角,带着睡意的嗓音听来和八年前的小小孩童没什么两样:“我想同堂姐一起睡,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有点怕。”

久不见她露出如此娇怯的模样,姜流霜一颗心一软再软,只是想到一会儿还要先沐浴,才硬是忍住了带她进房的冲动道:“你先回房,跑了这么几天,脏死了,好好洗洗。”

姜流霜有点担心堂妹想错了意思,认为自己又不想理她,便急忙补了一句:“洗干净再来找我。”

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些不对,但又不知该如何补救,怎么说都是越描越黑,姜潭月咬了咬下唇,面上不知何时泛起红来。姜潭月不动弹,睁着雾蒙蒙的双眼看她,理直气壮道:“在堂姐房内难道就不能洗么,小时候我们不是天天一起沐浴么。”

“我们现在又不是小孩子!”姜流霜越听越羞,一句话来不及考虑便脱口而出,随即就看见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一送,脱力般的滑了下去。她心里一刺,已然觉得这话像是伤了堂妹的心,但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只得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姜潭月眼中困倦的雾气已消失不见,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声音透出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沧桑,似是垂垂老矣的叹息声:“就因为这样么,就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所以堂姐不再抱我,不再同我讲些心里话,也不再同我亲近么。”

心神一下恍惚了起来,姜流霜面对的好像不是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妹妹,倒像是一个比自己还老成的女子,她没有反驳,的确是因为长大了,当初那些暧昧不明的情愫渐渐浮出水面,也的确是因为长大了,再去拥抱相依相偎时再没有当初的天真单纯,而是带着一份羞于启齿不可见人的肮脏欲望。

直到姜潭月转身离去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姜流霜依然倚在门边呆呆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转身回房,连打水沐浴都忘了个干净,一头扎进了床铺中。若不是九华派弟子们待客周到,敲门送来了木桶热水,她怕是要这样脏兮兮的睡上一天。

本以为按萧白玉现在的身体状况,昏睡上个五六日也极有可能,却没想到第三日的一早她便醒了,她睁眼后定定的瞧着房檐好一会儿,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才一手撑着床铺想让自己坐起来。但手掌刚一用力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她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自己的手,绷带包扎的完好,她熟视无睹,硬是撑了起来,穿鞋下地。

衣裳倒是换过了,身子也是干净的,但许是因为陷入昏迷,也不好给自己清洗,发丝上还粘着脏污,抬手一摸绷带上都染了一层灰。她推门而出,门口守着人,闻声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沈绘抓了抓头发,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她身上转了几圈,也不怎么敢直视她的双眼。

萧白玉抿起唇角,开口竟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小绘,帮我打桶水来好么。”

被点了名的沈绘赶忙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萧姐姐是想沐浴么,你的手……不方便吧,我帮你好了。”

“不碍事。”萧白玉本不愿去想,却偏偏提到了她的手,看着那绷带,砖石瓦片碎在手心的模样便历历在目,好像带着她又回到那片烟雾弥漫的废墟中,尘埃蒙了眼臂,也一同蒙住了她的理智,让她似疯魔似狂热般的掘地三尺。

“怎么不碍事,手不想要了么?”姜流霜从一旁走近,向下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绷带,一眼就瞧见了上面隐隐渗出的血迹。姜流霜着实想打人,便把怒气都发泄在了那些无辜的绷带上,她擒住萧白玉手腕撕扯绷带换药的模样活像是扒皮:“你要是还想握刀,就注意点你自己的伤,别出去坏了我名声,说我连这点伤都治不好。”

萧白玉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反抗,姜流霜读懂了她的眼神,顿了顿还是继续道:“你把那片废墟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

萧白玉低了低眼帘,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微微的叹息,其实她没有当真陷入醒不来的昏迷中,即使一度身子当真疲惫当真虚弱,也一直保留着些许理智。她怎么可能让自己放心的睡过去,秦红药三个字于她来说就是悬在头顶的铡刀,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思念担忧都在心底化作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流,日日夜夜绝望的歌唱。

她只是听到了她们在她床边的低语声,听到了弟子们来探望她时浅浅的啜泣声,还有许多的人在关心着她,她不能倒下去,不能让别人看着她的脆弱露出或同情或悲伤的眼神,一切都还未有定数,她一定要坚持到得知结局的最后一刻。

“我知道了,谢谢你,流霜。”萧白玉顺着她们的心意勾了勾唇角,示意她们放下心来,自己已经没事了。姜流霜撇过头去,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谢我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说东说西,只是潭月怕你痴了傻了,我才多废话几句。”

萧白玉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沈绘的帮忙,刚包裹好绷带的手安静的放在身边,三千青丝浸在水中,总算摆脱了那满头的灰尘火气。只是在姜流霜转身离去时她闭着眼说道:“那也帮我谢谢潭月,还有,潭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她什么都知道。”

明显听到姜流霜的脚步声踉跄了一下,憋了半晌也憋不出什么,气急了便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去谢!”,紧接着就像是落荒而逃般的出了房门。萧白玉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来,温度适宜的清水自发上浇下,在发丝水幕的遮掩下,她勾起的唇角一点点落了下来,仿佛温度再高的热水都融不化她心上的坚冰。

洗漱完毕后她亲自去见了一回金义楼,原本还争锋相对的两人忽然平和的面对而坐,许是因为心里愧疚,也许是因为重伤未愈,金义楼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只是讷讷的向萧白玉问了一声好,便束手束脚的端坐着再无他话。

萧白玉打量了他一眼,衣袖轻轻一抚坐了下来,语气并非他想象中的咄咄逼人,反而平淡到冷漠的地步:“你既然伤好了,便下山罢,我这里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金义楼蓦地抬眼看她,却在心底吃了一惊,面前的女子看上去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她似是比上次见面消瘦了好几圈,搁在桌上的双手也被绷带裹得严实,莫非是受了重伤?

但这扑面而来的气势却是半点都不曾少,在她冰冷的注视下都要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黄泉。金义楼压住了手臂,想遮挡起身上不由自主起的鸡皮疙瘩,一面喏喏道:“我明白萧掌门是被冤枉的,我也了解了父亲的罪行,父亲那样的做法……我一定要阻止,我不能让父亲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希望萧掌门能助我一臂之力。”

萧白玉微微眯起双眸,眼中忽然锋利起的寒光让金义楼打了个寒噤,只得更深的低下头去,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但他心中明白,若她当真想动手,自己怕是连瞧都瞧不清她的动作便一命呜呼,心中不知已默念了多少句老天保佑。

“你打算怎么做?”萧白玉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叠,有着绷带碍事她都不能攥紧拳头,只能硬生生的按住自己喷薄而发的杀意。她多看面前的男子一眼,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去,若不是他的父亲,秦红药何至于失踪,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求生不能的境地。

她的话像是坚硬寒冷的冰雹般砸进耳中,每个字都让他忍不住颤抖,金义楼紧紧扣住了身下的木椅,让自己坐的更加端正些,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道:“是,不久前两位姑娘拿来一份账本给我看,的确是父亲的那本,盟主大会近在眼前,若是能当众戳穿父亲的阴谋,您的冤屈自然也就明了。”

不自觉中连他连敬语都用上了,萧白玉冷笑一声道:“那是你父亲,当众戳穿了他,他就是真的身败名裂了。”

金义楼忽的抬起头,双手握拳砰的一声砸在桌上,眼中怒意汹汹:“父亲亲自下令追杀我,若不是萧掌门肯收留我,我早已曝尸荒野,我同父亲之间,早已没什么情分可言!”

他知晓萧白玉不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他,正要说些什么表明诚心时,萧白玉却站起了身,她单薄的身影却映下排山倒海而来的阴影,被这片阴影笼罩的男子闭上了嘴,哼都不敢哼一声。

“既然如此,你便同九华派一起前往盟主大会,三日后动身。”

萧白玉转身离去的背影干净利落,丝毫看不出她这种面色应有的虚弱,金义楼呆坐了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的衣衫都已湿透,竟是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已汗如雨下。

短短三日过得极快,萧白玉打点好了九华派的一切事物,事无巨细的过了一遍,周城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听着她一一嘱咐。他有点奇怪,师父往日也常常出山,却没有一次像这回般仔细谨慎,即使这一回盟主大会上要揭穿金铁衣的真面目,但他们不是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么,何必如此细致的嘱咐派中之事。

就好像……就好像师父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周城忽然涌起一阵惧意,也顾不得突兀不突兀,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在师父脚边用了磕了一头道:“师父放心,弟子们一定誓死保护你,这一次盟主大会不会让师父有任何危险的。”

萧白玉没有担心此行的危险,倒是先被自己徒弟吓了一跳,她拍了拍周城的肩膀,语气平和道:“起来罢,你们的心意为师都知道。”

周城咬着牙站起身,心中那份惧意丝毫没有消减,忽听师父又开口问道:“城儿,今年你就年满二十了吧?”

“是,弟子自八岁起跟着师父,如今正好十二年。”

萧白玉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勾出一抹淡笑,却什么都没有再说,继续转身检查着九华派的事物,自新入门的弟子到每月的账簿,一一过目。周城并不清楚师父问话的含义,自然也不会觉得师父只是感慨时光飞逝忽然想要追忆一番,他只能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保护师父平安。

周城本以为师父要精挑细选一批弟子陪同她出山,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师父除了自己便只带了五人,虽说无一不是九华派武功顶尖的子弟,但同其他门派出手便时三五十人比起来,实在太过寒酸。当他费尽心思劝师父再多带些人手时,师父只是含笑道:“为师现在的功力高过金铁衣不知多少,便是一人不带也打得过他,但若是中了他的阴谋诡计,便是带一百人也回不来。”

就连孟湘前辈都被师父留在九华山上,委托她坐阵九华派,孟湘前辈再不愿意也抵不过师父一句,若是孟前辈不在九华派,我离开了被贼人釜底抽薪,岂不是腹背受敌。待到一切都打点好准备出发时,师父都没有告知暂住在九华山上的那几位友人,周城犹豫着想要提醒,却被师父一个眼神堵了回来。

只是当他们几人牵着马走到山门时,却见四匹马早已立在那里,四个整装待发的女子亭亭玉立,神情各异的看向迎面走来的他们。

萧白玉挑了挑眉,还没开口就被沈绘扑了个满怀,小姑娘抱着她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笑道:“我就说萧姐姐想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走,我真是神机妙算。”

楚画牵着马,一手拎着两个包裹,怎么看其中一个都属于正扑在萧白玉身上这人的,她欠了欠身子,一丝不苟道:“即使萧掌门不愿与我同行,我也会自己找上门去,金铁衣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姜流霜一个翻身上了马,她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哪有这么多话好说,快点走,若是没有本姑娘给你们照看着,怕你们连金铁衣的面都见不到就中了这毒那毒。”

姜潭月虽没有开口附和,看她的表情也是深以为然,她还是不大会骑马,所以这次她同沈绘共骑一匹。姜流霜自然动过反对的念头,有堂姐的马不坐,做什么要和别人同骑一匹,但看着这几日她屡屡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动作,这念头还是被她混着黄莲一起吞了下去。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没有跟萧白玉说话的机会,直到她们都安静下来默默看着她时,她脸上才露出许多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扯了扯缰绳道:“你们真是……一起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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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先道歉,我高估我自己了,没写到。

但是我真的尽力了,你们看这个字数。

五一马上来喽,我有出游的打算,先和大家说一声,不过明天应该还能有一章,短一点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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