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目(四十四)
十二月下旬,天气渐寒,九川位于冕兰南方,即使气温大多时处于零度以上,却因为整日的阴湿而更加令人不适,时不时还会来一场绵绵冬雨,简直让人不想出屋,而冕兰北方的帝都则时常有降雪的新闻,天气变化多端。
最后两周体育课已经停了,多出来许多自由时间给人自习。锦林为了避开谢煜用了许多借口,午休时说自己要看书便买了三明治带去了自习室,不再和他一起吃饭,就连放学后也不怎么去图书馆了,大多数情况下直接回家。
锦林没有找谢煜对峙的信心,她想过质问的后果,最大的可能不是他给自己找了强有力的借口说这些都是误会,便是与她撕破了脸,承认自己跟踪偷窥,这些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对于她的种种借口,谢煜并未表现得和先前有什么不同,但是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总像是能洞悉一切,在察觉她的刻意疏远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贴近她,他总像是能找到什么正当理由——比如问题目请教,挨在她身边。
锦林这时才注意到他常常离自己很近,并且都是以一种将她半圈起的姿态,把她和旁人隔开,虽然冬□□服穿得多一些,也能感受到他醇厚浓烈的气息——或许以前就是这样,但直到知晓了他的另一面,锦林才意识到他在自己身边的存在感是多么强烈。
有了这样的意识后,她的反感就越重,却每每在想呵斥谢煜让他离自己远一点的时候想起他对自己的迁就和帮助,这让她十分矛盾,于是重话便一直说不出口,只是想方设法远离他的气息范围,装作和别人说话而对他视而不见。
对谢煜的回避顺带减少了锦林许多与其他人碰面的机会,aat过后,期末考试周接踵而至,课余时间大家不是在复习便是讨论新年舞会。
尽管高二的学生已经在高一就参加过了舞会,他们依然感到了无比的兴奋,不知何时开始,课上课下都在冒着粉红色泡泡,化学课上就有一个男生偷偷发短信邀请心仪的女孩作自己的舞伴成功后情不自禁发出了欢呼,结果在一片起哄声中被方元留下来打扫实验室。
在其他人为了舞会发愁或者引发众多八卦的时候,锦林基本上都是在独自做题和看书中度过,不过也是因为a及其舞伴这样的八卦太容易在学校里掀起波澜,即使锦林没有特意打听,也能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比如盛安星又拒绝了多少人,比如储修邀请张雨瑶被拒绝了。
似乎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没有舞伴独自前往新年舞会是件很丢脸的事,然而今年却是有了些许不同寻常的转变,特别是高二,几个备受关注的a似乎连找舞伴的心思都没有。
谢煜不邀请任何人并不会让人感到奇怪——他高一的时候连舞会都没有参加,而盛安星和陆肖铭却也是如此,o上甚至有贴子专门赌他们什么时候找到舞伴,并搞了一个可能人选的投票,锦林看到自己的名字还在上面,并且名列前茅,但直到舞会当天,都没有传来他们邀请任何人或者接受别人邀请的消息。
舞会时间从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在圣帕里斯的礼堂里举行,场地大多都是由学生会布置的,舞会的传统是由学生自发操办,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dj和演出的乐队都是学生,就连一部分服务生也是为了赚取外快的特招生。
锦林没有为舞会做什么特殊准备,她直接从顾丽琴给她的一柜子裙装里挑了一件普通的黑色连衣裙,外面套着羽绒服,稍微梳了下头发涂了点底妆便打算这么出门了。
而在房间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的顾洋看到她的样子怪叫一声“你就这样参加舞会?”
“我觉得这样挺好。”锦林的目光扫过顾洋的白西装和灰色衬衫,以及衬衫上暗红色的纹理和他抹了过多定型啫喱的脑袋,他的脖子上也戴了一条银质的链子,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骚包的花孔雀。
锦林忍住自己吐槽的,将视线从他的身上转开。
然而她没有管顾洋的打扮,顾洋却首先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想让锦林改头换面一番。
“快去把衣服换了,穿得这么寒酸好像我们在虐待你!”顾洋不知从哪里搬出了一个衣服的包装盒,塞到她手里。
锦林没来得及看盒子,便被他推回了自己的房间,顾洋还顺手把门给从外面关上了,并继续叫嚣着“衣服换好了再出来。”
锦林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待低头看到那个盒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拆开了盒子,看到里面是一条黑色的裙子,高腰设计,腰间有精致的刺绣,裙摆是鱼尾状。
熟悉感顿时扑面而来,她几乎不用刻意去想便能回忆起这是第一个轮回里参加陆肖铭的生日宴时他送来的礼裙。
命运真是个奇怪的存在,原以为完全避开的东西却又在另一个时间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锦林沉下了脸,拿着裙子快步走出了房间,她在楼下的客厅里找到了顾洋,他正强作一切正常的样子,然而眼底的心虚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外强中干。
“这条裙子是从哪里来的?”锦林问。
顾洋道“就是我妈知道你要第一次参加圣帕里斯的舞会给你准备的。”说完还解释一番让自己的话可信度更高,“她让我给你,我之前一直在考试忘了这回事。”
锦林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爆粗口,“要穿你自己穿去。”她将裙子甩到了他的身上。
裙摆盖住了顾洋的头,他把衣服扒拉下来,面色涨红“你又发什么火?”
“我告诉过你不要偷偷摸摸帮陆肖铭做这种事。”
顾洋哑口无言,咽了口唾沫,再开口时却是问“你怎么知道是陆肖铭?”
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顾洋立即起身去开门,殊不知脸上的慌张更加明显。
锦林还在生气中,未想按下门铃被顾洋带进来的人竟然是陆肖铭,他的头发已经梳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脑门,穿着剪裁合身的定制西装,衬得身形极为完美,也增添了些许成熟的气息。
这样的打扮加上他富有攻击性的容貌,在面无表情时给人一种强烈的高高在上的距离感,锦林乍一见到他还怔了怔。
陆肖铭一进门目光就定在了她的身上,嘴角含着笑意,周身冷硬的气息顿时完全消融,他朝她打了声招呼,态度客气且热情。
锦林也不好直接对着他这般殷勤的笑脸发作,虽然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依然平和“你怎么来了?”
陆肖铭说“我来接顾洋。”
“不是接舞伴的那种接。”顾洋在陆肖铭身后补充,当陆肖铭朝他瞟了一眼后,他又继续道,“肖铭还单着呢,到现在连舞伴都没有。”
他故意用了一种同情的语气,仿佛没有了异性一同前往新年舞会的陆肖铭是多么失意可怜。
陆肖铭语气轻柔道“司机在外面等了,我们一起走吧,反正也是顺路。”他望着锦林的眸中透着一股晦涩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打破竭力维持的平静。
锦林没有吱声,他在沉默中移开了视线,看到了被扔在沙发上的礼裙,陆肖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就没有更多的反应了,又紧紧地凝视着她,固执地等着她的回答。
“你们先去吧,我打车过去。”锦林说。
“打什么车啊,都已经有车在外面了。”顾洋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可能要等会,还得补下妆。”锦林给自己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陆肖铭却道“没事,我们等你。”
锦林没有其他借口,她磨磨蹭蹭到了七点,再晚一点就要迟到了,然而陆肖铭依然耐心地坐在客厅里,锦林只得和他们一起去学校。陆家的司机保镖和加长车在别墅外的道路上停留了许久,赚足了邻里的眼光——即使樱阳街是一个富人和中产阶级聚集的地方,这种夸张的阵势也鲜少出现。
大概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这天是工作日,锦骁和顾丽琴还没回来,因此对陆肖铭的拜访完全不知情。曾经他们碰面时锦骁的刻意逢迎都让锦林觉得如坐针毡,不过至少前两次还有作为救命恩人和同顾洋进行小组学习的借口,若是这个时机过来被发现估计免不了又是一阵误会。
锦林胡思乱想着,一路都很拘谨,她和顾洋坐在一边,陆肖铭坐在她的对面,他们不停地聊着学校里的事,说了最近的考试,似乎想博取点她的注意,然而锦林没有聊天的兴致,偶尔才应声一两句。
三人几乎是压着点抵达了学校的礼堂,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学生大部分都已经到齐,聚集在了礼堂内,再过几分钟第一支舞曲就会正式响起。大厅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光线集中在了台上的dj和乐队身上。
锦林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大厅,一束光照亮了洞开的大门入口,将进来的三人暴露在其中,大厅里原本众人交谈时的嗡鸣消失了一瞬,接着窃窃私语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锦林看不到隐藏在光幕后的人影,她直接被骤然而降的光线刺激得两眼失焦,伸手挡住了光,而另一只手却在此时被紧紧握住。
“小心前面台阶。”耳边传来的是陆肖铭的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锦林听到了不远处的抽气声。
待稍稍离开这束光,锦林总算能稍稍看清点东西,脑海中的混乱消退,她看到陆肖铭正紧紧地扶着她,带她往前走,看起来他们就像是以一种亲密挽手的姿态在舞会开始前隆重登场似的,充满高调的戏剧性。
“谢谢,我能看清路了。”锦林将胳膊从他的手臂中抽出来,急于想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安静地等待开场舞。
三个年级的学生差不多全都聚集在了礼堂里,总共有好几百号人,整个舞池自然是人头攒动,穿过人群还有些费力。锦林没走一会儿,发现陆肖铭还在紧紧地跟着她,即使周围人快挤成了一堆,他却始终与她分开不超过半臂的距离。
锦林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马上就开始跳舞了,”陆肖铭凑在她耳边问,热烘烘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往她耳朵里钻,“你不想跳吗?”
锦林捂着耳朵,朝旁边躲了躲“不跳,我只想找个歇脚的地方。”
附近已经有人起哄着要陆肖铭跳舞,他却充耳不闻,半点回应也没有。
锦林一心想把他甩掉,便说“你自己玩去吧,别跟着我。”
“不是跟着你,我也想找地方休息。”陆肖铭嘴硬道。
锦林已经挤过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便见周沛嘉正挥着手朝她快步走来,锦林也笑着朝她摇手,却在注意到周沛嘉身后的谢煜时,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周沛嘉并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套女士西装,看起来挺拔且充满了英气——当然如果忽略那和往常一样蓬乱的头发会更加符合通俗意义的审美。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还像电影的登场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是舞伴。”周沛嘉的视线在锦林和陆肖铭身上转了转,发出了一声嗤笑。
“只是正好碰到了,不是舞伴。”锦林解释说。
陆肖铭站在她旁边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他只是脸上悬着笑,望向锦林的眼神如火焰般热烈,显得她的话更像欲盖拟彰。
谢煜手里拿了一杯透明冰粉色饮料,朝锦林递了过来“渴了吗?这个桃子汁味道不错。”
锦林盯着饮料,又抬头看谢煜的表情,他神色毫无异常。
她摇头拒绝“现在不渴,下午水喝多了。”
为了防止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导致事件失控,她决定晚上不接受任何人经手给她的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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