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我带孩子回娘家待了四天,没开手机。警察找到我,说人没了,在窗子防盗网上吊的,是别人路过看到有人在那一动不动才报的警。”
大暑当头,艳阳高照。殡仪馆的树下,一阵风都没有,方幸珝咬着牙根,忍住了一个寒颤。
女人看着地上零星的落叶,继续说:“老霍这个人啊,性格很温和,就是做生意的事,完全不听劝。我叫他投一点就行了,别想着天上能掉大馅饼,他不听,都不听,全部身家都砸进去了……我就跟他吵架,我太生气了,没忍住,告诉了他,儿子不是他的,我要跟他离婚,然后我就抱着儿子走了——”她一哽,狠狠捂住脸,缩着身子抽噎。
方幸珝浑身冷汗,嘴唇似有千斤重,半晌,才轻轻应了声:“哦。”
女人哭过一阵,又自顾自说道:“我对不起老霍,老霍对不起你……我也只能跟你说这些,当做是忏悔。老霍欠你的钱,我实在是没办法,对不起了,姑娘。”
一旁的灵堂进行了一次交接,前一位故人的家属们抹泪离去,经过工作人员短暂的清理,另一位故人的家属们便捧着遗像在厅门等候。穿着黑衣的亲友们断续汇聚而来,与家属致意之后三两成群地寒暄着。向一个人的告别,亦是一群人的聚会。
而这边,霍国鑫的妻子选择不办追悼会,仅仅有她和方幸珝两人。
有人找过来问:“霍国鑫的家属吗?”
女人垂泪点头。
那人说:“家属来见最后一面吧,认好了,等下就要送去火葬了。”
女人轻扯方幸珝衣袖,说:“你也一起见他最后一面吧?毕竟,你是他唯一的血亲了。”
方幸珝望了望前方,好像听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木偶似的被女人拉进了阴冷的走道。
……
再出来时,太阳的强光几乎要把方幸珝晒化了。
她拿起手机,想叫罗吉吉来接她,视野里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斑,看不清屏幕,看不清刚才待过的树荫,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就像紫青的皮肉,变形的五官。
她都要认不出了。
就这么轻易吗?
一阵久违的反胃猛然涌上来,她死咬着嘴唇,用力眨眼睛,在有限的视野里找到了一个垃圾桶,她踉踉跄跄跑过去,弯下身,任秽物由食道飞奔而出。她双手交叠,按压在胸前,似乎想保护着什么,却是徒劳。
真是够了吧,什么自我疏导,什么平和,都是狗屁。一天天觉得自己变好,还沾沾自喜,到底都是自欺欺人。这恶心的,从基因里带出来的脆弱。
……
岳辰两天没联系上方幸珝。第三天,他收到了拟录取通知短信,是第二志愿,夏城的财经大学,211。录取专业新闻传播在本校来说排名不高,不过这对他的成绩而言,无疑是个好的结果。
看到短信时,他是振奋的。可在这份欣悦里,相比自己的下一个人生阶段有个不错的开端,他想的更多是,她收到这条信息肯定会回复了吧。
但,没有。
少年皱着眉,从被冷落的郁闷中醒神。她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
他推开门,去隔壁,告诉岳琦自己的拟录取消息。岳琦的批次在后面,闻言大感新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条短信,并评价道:“可以啊,牛啊岳辰。”
岳辰看着他,问:“是不是应该跟姐姐说一声?”
“昂。”岳琦上下点头:“当然要说的。”
然后他给方幸珝发了条语音消息,发完见岳辰还站定在原处,两人相对看了会儿。岳琦问:“双排?”
岳辰:“……”
岳辰:“她怎么说?”
岳琦眯了眯眼,这时的神态有些神似方幸珝了:“有事忙吧,哪能时刻秒回。”
岳辰:“嗯。”
嗯完就要走,被岳琦拉住,没头没尾地跟他说了一句:“财经大学男女比例超过3:7啊。”
岳辰:“所以呢?”
“所以,你大学以后,一定会很受同龄人欢迎的。”岳琦着重强调了“同龄人”这个词。
有什么在空气中交锋。
岳辰无意拉锯,淡淡地说:“我现在也很受欢迎。”
岳琦:??!
看他要走,岳琦下意识扯着嗓子问:“你去哪?”
岳辰头也不回:“你是我女朋友么,管这么多。”
“嘶——”岳琦叉起腰,望着人家远去的背影,凝神细思。
……
月盛湾的安保工作做得十分严格,岳辰如何说明、请求,也没能让物业放他进楼。
他心中不安,立马打车去了商业街,FL门店。方幸珝也不在,店员认出他是之前春生系列的模特,便告诉他这几天方幸珝都不来,让他有事可以找罗吉吉。
正记下罗吉吉的电话,本尊回了店里。
“哟,弟弟。来找她?”
听着他闲散的语气,岳辰心知可以推翻那些不好的预设了。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不是滋味儿。他们都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明明他要高一些,可罗吉吉看起来却那么强壮那么沉稳。自己身上和岳琦比出来的那点成熟根本不堪一击。何况,显而易见地,罗吉吉才是方幸珝信任的人。
这么一想,连问出的话都带着自己意识不到的酸意:“她告诉你她去哪了?”
罗吉吉没答,招手让他一块儿上二楼。
打开某个抽屉,罗吉吉从中找了一串钥匙给岳辰:“去找她吧,别让她闷出霉来。”
……
“在家呢,没啥事儿。”
“她亲爸遇事没想通,自己在家了结了。她前几天去见了最后一面,现在心情不好,说这几天啥也不想干,谁也不想见。”
“小子别脸色这么差,她真不会有事。”
“如果你去了挨骂,不要提是我给你钥匙的……”
下班高峰期,招了几辆出租车都在换班,岳辰干脆去坐了地铁。不过五站路,他从出口出来,便一路狂奔。
——怎么会没事啊。她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
又回到月盛湾,已是大汗淋漓,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安保人员见了都想拦一拦,奈何这次他手握钥匙,一路畅通。
开门的时候,他的手都有点抖。满室沉寂,遮光帘全部拉上,与外头黄灿灿的斜阳截然相反,这里只有一片昏黑。
她沉在黑暗里,覆着白色丝绵被,安静地平卧在床上。
岳辰一下子没了气力,跪倒在床边,额头抵在她手侧,压抑着,喊她:“姐姐……”
一秒、两秒、三秒……
他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被用力揪了揪。
“没死呢。”她咬着牙说,“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
她缓缓摘下耳塞,整个人处于被吵醒的烦躁,一把推开他脑袋:“小破孩,出这么多汗,脏死了。”
岳辰抬起头看她。
方幸珝顿了顿,嗓音软了点:“没骂你。”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忒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