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2. 惨烈

嘉陵关。

夕阳落山不久，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

帝国联军的攻势缓了下来，并且由于天色已晚，已经猛烈进攻了一个白天，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需要休息，如同潮水般退去，武魂帝国一方也暂时得到了缓口气的功夫。经过一轮攻守之战后，双方都默契地没有继续争战，而是开始各自打扫战场，整顿军队，准备来日之后继续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墙头上飘来，孟依然挨着墙壁，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循着气味而行，来到一片空地之上，但见眼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头破额裂，肢残体破，脑浆四溅，血水横流，滴滴血水渗入泥土之中，泛出一片黑红之色，空气中的血腥气更加浓烈了，引得一群食肉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还仅仅只是战场上的冰山一角。

天空暗红阴霾，苍茫大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触目皆是残肢断臂，还有那翻滚角落的颗颗不屈的头颅，战死的兵士还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的一角，空中的飞鸟俯冲而下，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长矛和利剑都折损残破，半掩在泥土和尸骨之间，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灰暗的苍穹下漂浮着一朵朵浓重的乌云，几只秃鹫从参差的云层后悄然飞来，在低空盘旋着，发出阵阵高亢刺耳的叫声，时而俯冲而下，落在半腐的尸骸之间，时而又受惊飞起，伴随着渐渐远去的鸣叫声，眨眼消失在了云霄深处。

城墙上，孟依然看着下边堆了好几层的尸首，还有自己身边也倒下了不少同袍，特别是城墙下那些帝国联军士兵被火油浇中之后，散发出了强烈的肉焦味，暂时缓口气的圣龙军战士们，哪怕早已见惯了刀枪剑影，见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此时也不由地开始出现不良反应。

就更别说，由于连续大半个月嘉陵关遭受到帝国联军猛烈进攻，圣龙军受创严重，而被强行征兵的关内百姓，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小老百姓负责善后工作，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甫一见到如此人间地狱的场景，立即就承受不住，对各种狼藉的场面还有浓郁的血腥气感到反胃，很多人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而当第一个民兵忍不住开始呕吐之后，酸腐的味道加上血腥气息，顿时成为最强烈的催呕剂，让更多的民兵也承受不住，开始跟着呕吐起来，甚至严重的，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手脚乏软无力，被各种恶心感折腾得呼吸都困难。

孟依然坐在阶梯上，双手拄着侧面的城关墙壁，汗珠滴滴答答从脸上滴到板砖上，铠甲内薄薄的内衣湿透了，紧紧裹在身上。孟依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正在离开自己，向远处游走。她趔趄着想躺下，动作显然夸张的厉害，重重的摔在板砖上。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这个世界在做着飞速的逆时针旋转，而身下的地板却侧翻起来，她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被地上一具尸体压着背。她死命的贴在地面上，唯恐从沾染血迹的阶梯上落下来。她感觉呼吸困难，只好睁看眼睛，试图坐起来，但努力毫无效果，只从平躺变成了侧卧。

那些已经离开的血液此时仿佛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它们由远而近，开始是缓缓的，涓细的，但霎那间就汹涌的像条激流澎湃的大河。血液带着流动的声响回到她的身体里，孟依然瞬间被淹没了——那些像河水般巨大流量的血全部涌向她的胃部，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的疼痛难忍，酸酸的胃液被挤到了口腔里。

此时孟依然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减轻胃压，这种企图成了完全不能被控制的本能。她艰难地躬坐起来，胃部的压力急剧上升到喉咙里，口水和眼泪流出来。突然，胃压猛然增大，胃、喉咙和口腔构成了一个刻着来复线的枪膛，甚至就是一具导弹发射井。她像爆炸了一样，胃的内容物被像子弹或导弹一样从口腔和鼻腔里猛喷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类似孟依然这样的变故，在墙头上各处发生着，一下子让整个嘉陵关墙头这边混乱起来，造成越来越多的人都出现不适，没了战斗力不说，连抬起尸体运往火葬场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嘉陵关城头上一片混乱，在鬼魅和月关两人的陪同之下，千仞雪亲自走上城墙进行视察。

千仞雪二十出头的样子，肌肤胜雪，挺直的鼻梁，略显纤细的凤目，带着几分威棱的绝色容颜，看上去像是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但身材却比先前变得更加丰满。她的眉心之间有着一个很小的六翼天使烙印，金色眼眸平静如水，全身上下没有半分能量波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似的。

她身穿一件金色的宫装长裙，长裙是连体的，似乎是用金丝织就，没有过多的花纹装饰，样式古朴而典雅，金色的立领护住了她那雪白而修长的脖颈，一头金色的长发很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并没有仔细梳理。与她那一身整齐的宫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诸多战士和民兵一脸痛苦的样子，一向善良的千仞雪心里也感觉很不好过。

趁着帝国联军如今撤军休息的空当，千仞雪赶紧让那些后勤兵抬着淡盐水上来，分给那些呕吐的人。

喝盐水并不能够缓解呕吐的情况，只是促使呕吐物快速的排出，之后起到简单消炎的作用，并且可以治疗严重呕吐后的脱水问题，淡盐水是很好的补充液，可以缓解呕吐者虚弱的状态。

等到他们喝下淡盐水好受一些，千仞雪又让人拿着捣碎的生姜沫分给他们，让他们涂抹在舌尖，减轻呕吐的感觉。这才让疯狂的呕吐现象止息。

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千仞雪一路走过来，一直冷着一张脸，不让任何人从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出内心的情绪异动。

那些民兵都是从嘉陵关城内强行征兵而来的普通老百姓，心理素质不过关，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有应激反应是很正常的，倒是一部分圣龙军精锐居然也随后发生呕吐，着实大大出乎千仞雪的意料之外。

按道理来说，圣龙军精锐都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而且在这大半个月时间里经历了火与血的洗练，早已对各种血腥的场景见怪不怪才是，怎么也会出现这种状况。

这般想着，她见到倒在阶梯血泊中的孟依然，对于这个短发少女，千仞雪依稀中有些印象，貌似当初是见她和自己年龄仿佛，而且修为不错，便将她拉入自己统帅的圣龙军中，没想到居然连她都出现呕吐现象，不由地来到她的面前仔细查看一番。

原本千仞雪以为，孟依然是中了毒，结果一番查探之下，发现竟是因为对方过于疲劳的缘故。

这一发现，让千仞雪紧皱起眉头来。

斗罗大陆魂师文明昌盛，平日里魂师受到什么伤，都是依靠治疗魂技进行治愈，久而久之之下，也导致了斗罗大陆的医学不发达，对于眼前这样的状况不了解是很正常的。

过度的疲劳会使身体的肌能下降，因为需要身体更多的能量供给，但没有及时供应上，就有可能造成血糖降低或血压升高，或者头晕呕吐等症状，都是有可能的。

这大半个月下来，驻守在嘉陵关的圣龙军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孟依然更是每场战斗都参与，晚上休眠时间少，睡眠层次浅，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平日里由于战况紧张，一天只吃一顿，甚至没有吃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和孟依然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很多圣龙军的精锐，所以在民兵们呕吐的刺激之下，才会发生大规模的呕吐事件。

但这一切，千仞雪并不知晓。

在她的印象当中，精锐不该有这样的表现才是。

也正因为这个美妙的误会，千仞雪的神色冷淡了些许，对于孟依然的印象分直线下滑，转身对月关和鬼魅吩咐道：

“你们分出一部分人手照料受伤的士兵，另外组织城内的民众连夜修筑破损的城墙，务必要在明天日出之前，尽量抢修好破损严重的地段。”

“明白！”

三人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没有人理会孟依然，她孤身一人坐在阶梯上，看着他们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大半个月下来，嘉陵关饱经风霜，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争数以十计，依然巍巍屹立，嘉陵关清一色的青石块，或大或小，小者100来斤，大者上1000斤，修筑这样的城墙，工程何等浩大，恐怕城内绝大多数老百姓，今晚都没有一个好觉睡，必须要通宵达旦才能够勉强完成千仞雪下达的任务。

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修这样的城墙，岂非城墙筑成万骨枯？！

孟依然完全可以设想：被役使的若万民夫，夜以继日忙碌的情景：石山上凿石放炮，石工凿石成块，凿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巨石。然后运送，或用牛车、马车运送，或人工运送，小块的可以几个人抬，大块的就要用应用力学原理来解决问题了-----在地上铺设一节节圆木，将巨石放在上面，一路小心翼翼的滚过去。不管用哪种方法运送，用倍尝艰辛四个字来概括那种劳作的惨烈，也只能形容其十分之一吧！

稍微休憩了片刻后，孟依然从城头走了下来。

城内街巷交错、店铺交织、商贾如云，即便是在战时状态，也难掩繁华之色，显然大多数人对于武魂帝国能不能守住嘉陵关，还是充满乐观的态度，毕竟嘉陵关乃是天下第一关，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除非是杨明那种拥有地爆天星的存在，能够召唤巨大陨石一口气镇压，否则的话，哪怕是唐晨这样的半神级强者，也无法短时间内率领大军攻破嘉陵关，只能徒劳地用人命去填。

站在巍峨的古城墙下，手撑城墙立定，送目日光暗淡的天穹，孟依然久久凝视。

孟依然手抚城墙青石，青石的冰凉一霎间浸透了她的身心。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金戈铁马的驰骋声，耳边响起了鲜血淋漓的厮杀声。围绕着这一堵古城墙，有过多少生死拼搏，有过多少忘命争夺！一股股骇人心魄的霸气、蛮气，至今还在天地回荡萦绕，还在与日月争强好胜！虽然说，远去了鼓角争鸣，但那用无数生命与鲜血写成的一页页鲜活的过往，总是如此顽强的在她眼前闪现。

类似的幻觉，在孟依然的脑海中，时而浮现，时而梦断。

她知道，她病了。

在现代社会当中，这是一种战后心理综合症，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又叫创伤后压力症、创伤后压力综合症、创伤后精神紧张性障碍、重大打击后遗症。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遗症。这些经验包括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有时候被称之为创伤后压力反应以强调这个现象乃经验创伤后所产生之合理结果，而非病患心理状态原本就有问题。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主要症状包括恶梦、性格大变、情感分离、麻木感、失眠、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

而现在，孟依然能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麻木，如同春蚕的茧一样牢牢地将她包裹起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同时，她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一场战争的走向也越发地感到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战，又是为谁而战，这样一个哲学问题，深深地烦恼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