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守夜人(上)
当楚离从两名刺客口中得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情报时,视角暂时转移到方舟第二层,一间酒吧。
“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是聋子和瞎子被关进了斗兽场。”
安东尼用一句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三人现在的困境。
此时此刻,军情六处的三名特工正坐在酒吧的角落,衣冠楚楚、谈笑风生,但洋溢的笑声中,他们所低声讨论的话题却显得有些冰冷而杀机四伏。
“我们现在所处的角落是唯一一处不被监视器覆盖的,只要踏出这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中。”
安东尼说道:“而在这间酒吧的包围圈里,至少有六名阿萨辛的A级杀手。”
“和指挥处的电子通信暂时还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坐在安东尼对面的凯莉淡淡地说出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安魂曲’已经破解了我们的密码系统,它能拦截甚至篡改指挥处和我们的电子通信,如果不想被假命令带进陷阱,我们不能再和外界联络了。”
“安魂曲”,阿萨辛的中央量子计算机和次世代人工智能的共用名。
“很好。”最后一人的约翰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又回到这种地狱级难度了,我们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每次都是在前哨战被人关进狗笼子,然后靠着英灵和使徒的支援勉强杀出来再报仇?”
他耸耸肩,笑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安安静静喝杯酒,等美丽的斯卡哈大人和可爱的加拉蒂亚冕下大杀四方吧。”
可惜两位同僚都没有搭理他,而是认真地讨论着接下来的战术规划。
“喂喂,我亲爱的同僚们,你们每次都是这样,到最后战术设计的再漂亮不也是没什么用吗?”
约翰长叹一声,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他是个颇有花花公子气质的帅哥,看上去很轻浮,也是三人中唯一在战场上还端着红酒杯的人。
他笑眯眯道:“守夜人就该有躲在阴沟里当野狗喊着汪汪汪的自觉,不需要去抢大人物们的戏份,不是吗?”
凯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厌烦,但眼神里却没有什么讨厌和鄙夷。
安东尼推了推平光眼镜,沉默半晌,道:“约翰,你单词拼错了,是军情六处。”
“嗯?”
这个花花公子轻抿了一口红酒,一脸困惑地掏了掏耳朵,笑眯眯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是军情六处,约翰,这是政治问题。”
安东尼平静道:“你已经被仲裁厅警告过第三次了,十七枚维多利亚勋章在这种问题上帮不了你。”
“哦,这回听清了,多谢提醒,多谢提醒。”
花花公子一愣,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笑眯眯道:“仲裁厅啊,那群大人物养的狗,咬起人来还真是挺疼的,我以后一定好好拼单词,你看我给你拼一个,守-夜-人,怎么样,发音很标准吧……”
“约翰!”
安东尼眉头紧紧皱起,他加重语调,想说些什么,“你——”
但第一个字话音尚未落下,他停下了,他看着眼前那个男人的面孔,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在他的眼前,花花公子那张帅气而轻浮的脸颊,一开始维持着不变的笑容,然后一点点地因扭曲变得狰狞起来,眼眶有些发红,眼神中充斥着几乎令人窒息的悲哀和愤怒。
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孤独地躲在阴沟里的野狗。
这个因重伤濒死十七次而拿到了不列颠隐蔽战线历史上最多的维多利亚勋章的战争疯狗,用狰狞到极点的表情,用白到发冷的牙齿,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话。
“我-去-你-妈-的-军-情-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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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第五层。
阿萨辛中央作战指挥部。
“亡歌大人,十七个独立包围圈已经基本完成,四十六名军情六处武装特工已经被两倍以上的A级杀手封锁,可以准备开始收尾工作了。”
中央银幕上的画面停滞在十七个小型战术地图上,一名情报人员从座椅上站起身,恭敬地向身后的青年说道。
中枢机关的第一使徒“亡歌”看上去似乎还不到二十五岁,是个金发的帅气青年,一身休闲装打扮,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银幕,摸了摸下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军情六处,看上去不怎么能打啊?”
中枢机关的使徒排名方式是纯粹的实力为王,亡歌是半年前刚刚晋升山之翁使徒的SS级杀手,因为远超常人的以太契合度天赋,一晋升就斩杀了前任的第一使徒,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作为最高指挥官和军情六处交锋,因此才有些好奇。
“亡歌大人,不列颠第二战线的优势主要在于他们的高端武力,请不要大意。”
在亡歌的身旁,一位老人恭谨道:“作为一个大国,不列颠的英灵和使徒战略力量储备是我们无法匹敌的,即使军情六处的常规力量可以忽略,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了,你真够啰嗦的。”
金发帅气青年扬扬眉,眼神中有些厌烦,不过中枢机关的指挥系统虽然是由第一使徒统筹安排,但他也没有独裁权,只能根据指挥部列出的方案任选其一,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金发青年转而将视线又投到银幕上,摇了摇头,“嘁,本来还以为能把欧德修凡克吓得不敢踏进英吉利海峡半步的军情六处有多厉害,一群狗都不如的废物……嗯,有几个女特工倒是长得还不错,等会能活捉的话给我留下。”
“亡歌大人……”
老人犹豫片刻,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出来,但最后还是开口了,“击溃了欧德修凡克大人英伦扩张计划的不是军情六处,是守夜人冕下……”
在给那个名字加上敬语之前,老人顿了顿,还是加上了。
“哦,我记错了,守夜人啊。”
金发青年思索片刻,笑出了声,道:“那头被打掉了牙然后赶出家门的流浪狗?”
听到这个评价,老人的眉头有些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他沉默了一秒钟,道:“亡歌大人,您的比喻可能不太恰当……”
“哪不恰当了?不知道死在哪个阴沟里都快十年的野狗了,真难为你们还天天一提起他脸就发青。”
金发青年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死人是没有任何讨论价值的,你们有因为恐惧他没死而担忧的时间,不如用在把战术规划再改一遍上。”
他随手一扬,一把匕首钉在了银幕的右上侧墙壁,紧贴着一个小型战术地图,懒洋洋道:“第十七封锁线的东南区域有缝隙,补上去。”
“……遵命,亡歌大人。”
尽管老人对金发青年敏锐到恐怖的战场嗅觉有所体会,但看到他用了短短半分钟就找出了整个战术规划组都没能发现的漏洞,老人还是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金发青年把手放进兜里,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打哈欠道:“我先睡一会儿,等斯卡哈开始有动静以后叫醒我,然后开始收尾,男的杀光,女的留下,哦,打出肢体残疾的就不用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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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您应该召回加拉蒂亚冕下了,斯卡哈大人。”
雅尔文伫立在斯卡哈背后两米处,低头看着落地窗洒下的一地月光,在他背后不远处,还有一个神情淡漠、一言不发的女性副官倚着墙壁。
“加拉蒂亚的理,对这种战术级别的困境可没有什么用处。”
斯卡哈摇了摇头,指尖轻轻划过落地窗的玻璃,“敌人已经把我们分割成一个个独立战场了,情况还是跟过去的一样,他们已经把这套战术运用的很纯熟了。”
雅尔文叹了口气,道:“但我们无能为力。”
“是的,无能为力。”
斯卡哈也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到沙发上,那名沉默的女副官走上前来,给她倒了一杯红酒,她放在桌上,没有喝。
雅尔文跟着来到她的背后,犹豫片刻,说道:“大人,这不是您的错,这个问题……有些太复杂了。”
是的,太复杂了,守夜人和审判庭的历史遗留、王权和贵族的矛盾、亚瑟王的未知态度、斯卡哈的外来国籍、第二战线集权或分权的利弊、军方的立场……这已经不是单单用英灵的血脉力量可以强行抹去的阻碍,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死结。
不然,入主不列颠隐蔽战线三年之久的斯卡哈,怎么可能会任由那些大贵族们一步步给她的权力套上枷锁。
除非她放弃和亚瑟王的契约,不然根本不可能在“不危害不列颠国家机器运作”的前提下解决这个问题。
而那份契约,她怎么可能会轻言抛弃呢……
斯卡哈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微微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做的挺难看的?”
“不,怎么可能,您做的已经足够好了”雅尔文一愣,连忙否认,“在这样的困境下,每一次还都能带领我们战胜敌人的,不就是您吗?”
正如雅尔文所言,即使身处这样令人绝望的困境,自斯卡哈执掌军情六处以来,她亲自参与的重要行动,依然没有失败过任何一次,每次都能以强绝无匹的实力斩杀敌人,率领他们走向胜利。
“不,不是说这个啊。”
斯卡哈轻轻笑了起来,“我是说,比起我的那位‘前辈’……”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还想继续开口的雅尔文就怔在了当场。
倚在墙壁的那名冰山女副官,也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复杂。
世界一时陷入沉默。
“我说,你们就不用那么费尽心思地照顾我的想法啦。”
斯卡哈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微笑道:“好歹也是老人家了,怎么可能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现在的军情六处里,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真正承认我,还是坚持自己作为一名守夜人的荣耀与忠诚吧?”
“……是的。”
雅尔文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有一些人。”
“譬如,从来都没有喊过我一声长官的你?”
“……”
雅尔文没有说话。
斯卡哈又轻轻笑了起来,她放下酒杯,说道:“这三年来,有很多时候,我也真的挺好奇的,很多年前,守夜人还没有解散的时候,那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年代,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能让我的部下、我的敌人、从伦敦上议院的大贵族、到中枢机关的阿萨辛……都那么念念不忘。”
“能跟我简单地说一说吗?”
斯卡哈转过头,望向雅尔文。
“……”
雅尔文沉默了很久,轻声开口,“荣幸之至。”
“坐下说吧。”斯卡哈微微笑道:“你现在是代表你们所有人,来和我讲述你们的故事了。”
雅尔文点了点头,坐到斯卡哈对面的沙发上。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的养父、长兄和义姐,都是守夜人。”
雅尔文用了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我没有见过冕下,我是追逐至亲的信仰而来的。”
“我只听说过那个年代,却没有经历过它……或许,我没有资格向您讲述这个故事,但您向我问了,我觉得,我应该向您尽可能完整地讲述它,向冕下的继承者讲述守夜人的故事。”
“这是我的荣幸,我的后半生将因此而骄傲。”
雅尔文碧蓝的双眸平静而坚定。
他声音不紧不慢,却有些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