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代万民而问君王
洪钟中夹杂的呓语让嬴政忍不住愣住,那声音如真似幻、但他却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夹杂在如日出晨曦的虹光里的声音。
是‘东华帝君’、‘扶桑大帝’、‘水官大帝’,楚地新天‘太一’所带来的话语。
八足十二翼之青龙拖拽的车辙停靠于虹桥之上,并未落下、徐福趴在车前,身体略微前倾,宽大服饰遮掩下的娇小身躯往后弓起、蜿蜒勾勒出紧致的曲线,她垂眸看向下方,头上方帽左右摇晃、露出的单眼带着些许的惊讶。
入目所见,是秦国森严巍峨的场面,秦军矗立有如钢铁的丛林、那一种肃然庄重的气势,弥漫举国上下,上下一心、内外一体。
“难怪能成为列国最强呢...”徐福发出了呜呜咽咽的惊叹。
虞姬只是瞥了两眼,又收了回来:“比起当年神农轩辕联军与蚩尤的九黎军队,差远了。”
罗维接过了虞姬的话:“黄帝与兵主交手的时候还是神话时代,跟现在可比不了。”
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秦国能被虞姬提到与炎黄与九黎军队相提并论,已经堪称奇迹。
罗维凝视着脚下的大地,并未让马车...现在该称之为龙车的车辙落下,而是将目光看向那咸阳宫中的百官,已经立于众人之前的修长人影。
未来的始皇帝、如今的秦王政,他穿着一袭绘制玄鸟图案的黑色长袍,头戴冠冕、面容俊朗、双眸锐利有如鹰隼。
虽然年轻,但仍显得颇为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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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从容貌气质来看、这便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帝王’,一个无人可以质疑的王者。
当然,恐怕任谁都不知道、这位帝王此刻脑海中,是‘懵’的。
对旁人来说只有神圣的钟声,对他来说,却夹杂着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呓语...若非是秦王政有着极为强悍,强悍到甚至堪称恐怖的意志,恐怕此刻早已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
那些直白的话语、那些粗浅的言语,明明不含深意,每一句却都能直指人心的弱点。
嬴政抿嘴,皱眉,兀自不言。
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天空的车辙,将目光、与那天上的‘神’对视——
“抵抗住了吗?”罗维轻笑。
以‘混沌’对准嬴政,是他入秦之前就已有的想法,更是他入秦的目的之一。
尤其是在此刻,见到了秦人上下一心的局面之后,这种行为、更势在必行。
因为秦虽强盛,但罗维却知道,这强盛的帝国将在一统天下之后二世而崩,三世而亡。
秦王政将帝国推向巅峰,却又埋下了帝国崩溃的隐患,后人更没有他的能力可以压制这巨大隐患。
某种程度上来说,秦王政与罗维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王者,吉尔伽美什、有着微乎其微的相似,若没有罗维,乌鲁克同样也会在吉尔伽美什的手中走向巅峰,在他死后同样,迅速地崩溃。
所以、罗维也想要做与当年类似的事情。
为万民、而问人王。
虽然这么说有些傲慢,但如今、他也早就有了傲慢的资本。
一路行来,收拢万千民众的问题,凡有问、有求,罗维从不拒绝,也正是为了此刻。
他为万民之神,
自可替万民一问君王。
于是这一刹那,神与王对视,这一瞬,秦王与东华帝君,在咸阳上下交会。
混沌的钟声四面回荡,混沌的呓语重重叠叠,罗维拂袖、却以自身的意识,编织出了一个幻境——虚拟空间。
秦王政蓦地回神,看到了四周一片茫茫,黑暗中,有星辰点点、微光闪烁。
不过他只是刹那的呆滞,旋即便恢复了冷静,并且、发出了笑声:“呼哈哈哈...东华帝君,如此着急与寡人单独一会吗?”
“你说呢?”前方黑暗中有人影浮现,罗维的身影坐在桌案之后,他说:“坐吧、秦王。”
“还是说你更希望我继续用混沌钟声来跟你交流?”
嬴政的脸色为不可查地一动,事实证明,意志再如何坚定的人也扛不住不可名状的呓语轰炸...心中必定多多少少会留下点阴影。
罗维对此当然是满意的,不用他苦心积虑地去想着怎么破防别人,而是用自动生出的语言去攻击对手、而且还能准确找到对方的心理弱点。
这‘混沌’,若运用好了,不只是能将之当成罗维的‘死路’,更能当做克敌制胜的法宝、至高的宝具。
秦王政坐下、王者的姿态却一点都没有收敛。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他全然没有自觉比罗维矮过一头的表现。
他道:“呼哈哈、不愧是东华帝君,如此风采,倒丝毫不逊色于寡人半分。”
“自吹自擂大可不必,听腻了。”罗维拂袖、将面前桌案上的酒水倒满,他捧起了酒杯、道:“我来,只说一句话,问一个问题。”
“大秦,可为天下乎?”
“我巍巍大秦,自可为天下!”秦王政理所当然地说:“放眼天下,还有什么能比我大秦更强吗?”
“有。”
“什么?”
“我。”
“...”
秦王政眯起了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神道帝君、仙道仙君。
“你知道我来秦地,看到了什么吗?”罗维缓缓地道:“我来秦,见到了巍巍秦剑,这确实是一把天下无双的神剑,但、也是一把双刃剑。”
“一剑向外,一剑向内。”
秦王沉默片刻,缓缓地拿起了面前的酒樽。
四面漆黑茫然,意识编织而成的虚拟空间里、这位秦王政非常少见得流露出了从外在外界浮现的,深思的神情。
许久之后,秦王政呼了口气,纵声大笑:“呼哈哈哈、不愧是仙君东华,一眼便看出了我大秦利刃之下的不利之处。”
罗维说的话,他当然知道是什么问题,秦剑锋利、但这锋利,从来都是有代价的。
秦国是以耕战制度为基础,以耕养战、以战功封地,所以秦人不怕死,因为他们的死能让子孙后代有土地分封,能依靠分封的土地过上优渥的日子。
而自商鞅变化以来,这样的制度一直得到非常公平的贯彻,从上到下、也积蓄了绝对的信誉与民心。
然而——秦王政意欲一统天下,他所想的,却不是统一之后的分封,而是集权。
将权利收归大秦,让君王统摄一切。
而不是向商周一样,分封诸侯,天子无法直接实控各地。
这是从根本上否定了秦军制度。
“但这一步,对寡人来说,势在必行。”
“因为寡人要将秦国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帝国,寡人要将秦国铸造成一把闪耀寰宇的神剑,寡人要此剑延续万年而不褪色,寡人要千百年之后、大秦的明月,仍朗照于此。”
秦王政,有怀抱天下的野心,更有超越先人的勇气。
秦剑东出、扫的不只是天下。
更是过去。
“汝不畏死乎?”
“呼哈哈哈、寡人誓要超越生死,铸就超越三皇五帝之不世功业,怎会畏死?”
“那么,回归正题。”罗维也笑了:“你知道什么是天下吗?”
“天下既是大秦之天下,寡人之天下!”秦王政的回答很标准:“凡是能置于寡人统治之下,为寡人所管理的、既是天下,最好的天下。”
“那是你的天下,不是真正的天下。”罗维否定了秦王政的回答,他说:“天下为万民之天下。”
“当然、这样的思想或许有点超前,或许不符合时代,但你应该清楚一点的是...”
“他们,才是天下。”
秦王政愣了愣,他看着罗维抬起的手指、在衣袖飘扬间指向四周,这片意识编织而成的漆黑空间,顿时有光影显现。
那是一道道的人影、一个个的人。
是罗维乘风雨、过渭水入秦的一路上,所有对他有所求的人。
有衣衫褴褛、无以为生的老人,有年年为战乱而全家战死的女子,有因灾荒而颗粒无收的农民...
“他们是天下,天下的芸芸众生,才是天下。”
罗维拂袖,他道:“所以,我来这里,只问一个问题。”
“你能善待这真正的天下吗?”
“置于大秦的管理之下,既是最大的善。”嬴政的回应没有丝毫动摇:“若为我的子民,我自会善待。”
“他们——”
“寡人,绝不会抛弃!”
年轻的秦王眼中没有丝毫的动摇,他更不可能因为眼前身影的一言两语,就产生迷茫。
作为秦王、作为天下最强之剑的执掌者,在拿起这把剑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决意。
“人人都说暴秦无道,但若让寡人来说,若能结束这春秋战国数百年来、无止境的纷争,是大善。”
嬴政豁然起身,他道:“纵背负千秋骂名、被指斥独夫暴君,寡人唯有此握剑之心、绝不动摇!”
锵然一声,秦剑挥落,周围画面刹那崩溃。
秦王身影立于其中,巍峨如山不动,他所说的话、所吐出的言语,都是心迹的表明,是作为秦王政所坚信的‘善’。
将天下置于寡人的管理之下,对于这万民来说,就是最好、最善的归宿!
黑暗消散。
罗维收起了意识编织而成的虚拟空间,悬空的车辙仍停留在咸阳的上空,虹桥斑斓、乌云散去之后渐渐显露出了澄澈的天空。
钟声恢弘回荡、嬴政回过神来,神色不变地凝视着上方。
罗维令龙车向前...落往咸阳之后的山峦方向。
与秦王的对话,让他确认了这位年轻的秦王的意志,执剑者不怕身体孱弱、就怕自己的剑,不知道该挥向何方。
而嬴政从来很清楚,他没有因为罗维的话语而有丝毫的动摇。
他所认为的‘善’,更是符合这个时代的。
一统的天下,对万民来说、终究比割据战乱的时代要好上无数倍。
而且知晓了黎民之苦,嬴政之后的做法,也会出现转变。
不改其路、但能令其将目光,触碰到真正的‘天下’。
于是罗维入秦。
默认与其‘合作’。
“传寡人之令,自今日起、我大秦奉‘东华帝君’为主春秋社稷之神,以扶桑大帝、水官大帝、太一为号。”
“尊其为大秦所奉五帝之上,居正中而为‘苍天’。”
嬴政高声开口,又令左右:“令王翦、李信、蒙恬...令你等各领秦军,发往关外,屯兵函谷,令李斯筹谋调度,赵高、你往蜀中,将蜀中粮仓所积粮草调往前线,由你亲任总督粮官!”
“其余百官,各居其位。尽其责,不得有误!”
“谨遵我王之令!”
“谨遵我王之令!”
“谨遵、我王之令!”
恢弘声音回荡咸阳城内内外外。
这一日,嬴政迎东华、奉为主神,更令这把出鞘的秦剑,直接挥向关外。
‘始皇九年,秦军东出,以王翦、李信、蒙恬等众将为各军统率,以其攻六国、而出其不意!’
‘《始皇本纪》’
“这个嬴政、很有趣啊!”
落往咸阳后部山脉间的罗维立于龙车之上,遥望这一刻灯火飘摇,万军万马齐动的场景。
前日秦军在秦国之内大肆调度的消息早已为列国知晓。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秦国为了迎接‘东华’而做出的筹谋。
他们根本不会想到...
嬴政,会直接借这个机会,令已经汇聚的秦军,直接发往关外。
省却了动员的时间,更让列国措手不及。
徐福与虞姬面面相觑,根本意料不到这一刻的变化。
唯有罗维纵声而笑。
“那么接下来——”
“我也该磨一磨自己的剑了。”
秦军要东出,
而罗维入秦、除却与嬴政会面之外,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要借这把秦剑,借这秦剑上那裹挟苍茫大地的‘气势’,来逼出潜藏在列国之间、隐藏在各国历史,也既是各国人理夹缝里的六天故鬼。
六天故鬼对这片天地来说,始终都是个问题。
别说是常人、哪怕仙神靠近,也会有被污浊其意识的可能性,就连之前的玉藻前也只敢以投影去触碰,本体连动都不敢动。
但罗维并不畏惧。
不止因为他要吸纳六天故鬼的混沌来令自己脑海中的混沌越发蓬勃,以其寻求上‘座’的契机。
也更因为他见过大地苍茫沉浮,苍生离乱痛苦。
无论如何,这里始终是他脑海里的那片故土、纵使似是而非,终究无法割舍。
不畏死,更视死如归之人,从来都愿以剑而逐六天故鬼,还天下以太平,只为尽舒心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