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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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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爱你的人,都会为你挡下刺来的刀剑—

自打那农民革命领袖张伟民先生自封了天择皇帝之后,萧暄这一方的情形就有一些不利。朝廷方面,虽然没有继续围剿那位天择皇帝,但也没下诏书承认。原来一边倒的局势弄成三足鼎立。

萧暄这次拔营后,就要前去同东军会合掌虎符,势力必然大增数倍。赵家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朝不利自己的方向发展呢?所谓先下手为强,萧暄一早就派出数名说客去张皇帝那里游说,一边阐述赵家兔死狗烹的动机,一边摇橄榄枝。但是张皇帝不笨,知道自己如今是块定秤盘的金子,高高挂起不为所动。反正燕王和赵家没有讲和的一天,那他的小皇帝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关于这事,萧暄私下同我发过牢骚。

我当时随口就说:“干脆把张大叔秘密干掉算了。他三个儿子都还小,老婆们娘家又不合,正好让他们争王位去好了。何必一定要一边倒,后院起火就够他们自顾不暇的了。”

孙先生听了立刻称赞,“还是小敏想得周到。”

萧暄眉头一皱,老大不高兴,“别胡说!她一个丫头懂什么。这是我的主意。”

孙先生恍然大悟,“王爷可真体贴。”

萧暄有点不好意思,急忙转了话题,“张伟民有两个弟弟,大的已经战死,小的张伟文读过书。当年起义时一直跟在他麾下出谋划策。后来封了弘亲王,只是因为没有军功,一直受到武将排斥,但是很受文臣拥戴。”

宋子敬笑道:“明白王爷的意思了。”

萧暄点点头,“借刀杀人。”

“张伟文比他兄长有心机得多。他现在不参朝政闲居京郊就是在韬光养晦。”

“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小朝廷。”萧暄不屑,“先让张伟文知道我的意思吧。”

“王爷,”宋子敬道,“我知道这张伟文喜欢一个叫青娘的歌女,两人三个月前在战乱中失散。张伟文兴师动众地找她,为此推了数桩婚事,还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萧暄来了兴致,“那这个青娘人在哪里?”

宋子敬苦笑,“难的就在这里,我的手下在白云庵里找到了她。”

“做了尼姑?”萧暄坐直。

“是啊。不但如此,得知我们要接她回去,她还断然拒绝。”

“为什么?”

宋子敬一脸敬佩地道:“这个女子深明大义,知道我们找她必是为了牵制张伟文。她已于乱世中失身他人,无颜回到张的身边,却也绝对不肯因为自己而连累张。”

我听了,立刻问:“那你可有派人看好她?万一她担心自己连累张伟文,干脆自尽怎么办?”

“姑娘放心,”宋子敬说,“那青娘曾受过别人恩惠,发誓要古佛青灯一世来报答偿还。”

萧暄说:“虽然这样,还是要派人看住她,以免让赵家人下了手。”

等到人散了,我却流连没去。

萧暄收起了王爷架子,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饿了吗?你陪我一起吃吧,叫他们准备晚饭。”

我斟酌片刻,问:“你有把握在张伟文掌权后,能将他笼络到手?”

萧暄看着我,浅笑道:“政治结合全为了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自然可以笼络到同盟。”

“若我能劝得青娘死心塌地地回去呢?”

萧暄盯住我,“你打算去?”

我耸耸肩,“女人和女人,总是比较好沟通的。”

萧暄微微皱眉,“你知道,我并不希望你掺和进来。”

我笑着走过去,拉起他的手,“那是因为你想我可以及时抽身。”

“有什么不对的?”萧暄顺势搂住我的腰。

我别扭了一下,还是让他吃了豆腐。

“你不想我牵连进来,是想万一自己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我可以不受牵连。可是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你不会失败;二,我们两个同舟共济,不要再想着把我排除在外。我很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看着你发愁困难而束手无策。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就要尊重我,让我也出一分力。”

萧暄拉开我一点,仔细打量我。

“看出我是巾帼英雄了?”我冲他挤眼睛。

“没看出。”萧暄歪嘴笑了笑,“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像我当年。”

“那你是答应不答应?”

“我叫越风他们陪你去。”萧暄叹了一声,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把我搂得更紧了。

我闷在他胸口,说:“我要生成男子,你就不用这样瞎操心了。”

萧暄身躯微微一震,突然诡异地说:“你要是男人,那我们不就是断袖了……啊呀呀,你干吗掐我?”

我白痴了才想到这个假设。

次日就动身。我是小姐,越风和桐儿是我的家丁和丫鬟,十二侍卫伪装成路人在周围。

我觉得阵容稍微大了点。不过萧暄一直唠叨说如今局势乱人心不古光天化日都有打家劫舍的不法分子,我被念叨得精神错乱,就听从了他的安排。

青娘出家的那座白云庵离驻地有两日路程,我假扮成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姐,在山下的小镇上投宿下来。休息了一夜,次日刻意同店老板套话,得知山上有尼姑庵,于是顺理成章地要去上香。

白云庵是个小小尼姑庵,屋舍简陋,秋叶铺青阶,佛堂都灰扑扑的,显然资金一直很困难。

我们来得早,没有其他香客,里面传来嗡嗡的诵经声,想必早课都还没结束。

院子里有棵枫树,叶子已经转黄,风一吹,发出悦耳的沙沙声,衬托得这个小小的地方格外清静安宁,与世隔绝。我站在树下,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心神宁静舒畅。

没等多久,早课结束了,大门打开,灰布衣裳的尼姑们鱼贯而出,各忙各的去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尼姑前来接待我们,领我们去佛堂。

越风不方便进去,趁那小尼姑没注意,凑过来小声说:“青娘还是带发修行。”

我点点头,带着桐儿走了进去。

佛堂其实比普通教室大不了多少,供着三尊佛,右边观音像下,有个年轻的俗家女弟子正跪着念经。那女子二十左右,白皙清秀,神色肃落,乌发盘着压在冠下。

我冲桐儿使了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同那个小尼姑说要捐香火钱,把她拉走了。佛堂里就只剩我和那个姑娘。

我走了过去,在青娘身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有条不紊地按照程序磕头上香。青娘为我在佛前敲了一下小钟。

我转过头去,冲她微笑,“谢谢姑娘。”

青娘却没看我,“这是贫尼分内的事,施主不用言谢了。”

我继续笑着说:“姑娘还未入佛门,却俨然已是佛门中人了。”

青娘终于抬起眼看着我,隐隐有一丝不悦。我要是个男人,她八成都该赏我一巴掌骂我调戏她了。

我脸皮惯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笑嘻嘻地继续说:“青姐姐,你不认识我,我姓谢。”

“谢姑娘,”青娘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看我,“你是燕王派来的吧?”

江湖里讨生活的女子,普遍都比深院围墙里的良家妇女精明一些,这点果真不假。

我客客气气地说:“燕王殿下与我是朋友,这次托我来打搅姑娘,为的什么,想必姑娘心里也很清楚。”

青娘虽然不悦,但依旧委婉镇定,不急不缓地说:“劳烦姑娘走这一趟了。还要麻烦你转告王爷,青娘虽然身未入佛门,但心已是佛门中人,红尘俗事,权力纷争,都与我没有关系。还请王爷垂怜我这出家女子,不要再苦苦相逼。”

话语虽平缓和煦,可是透露出来的却是深刻的无奈与哀伤。

我轻叹一声,“那么敢问师父,你口口声声说佛,那佛好在哪里?”

青娘不由又看了我一眼,“佛慈悲,普度众生……”

“那佛慈悲在哪儿,又是怎么普度众生的?”

青娘微微皱眉,觉得这道理太浅显,“因果轮回,前世种因,今生收果。这些都是……”

我温和地打断她的话,“这些我可都没看到。我只知道,战火荼原、哀鸿遍野的时候,佛什么都没做。我只知道,我的每一分收获,都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而不是别人给的。而善人往往不得善终,恶人却常常安康福寿。我更知道,无休止的等待,干坐着靠意念想象,那理想永远只是理想,愿望也只不过是愿望。佛不过是个精神寄托,自我安慰的时候念一念给自己打气就罢了,用不着把一辈子都耗在上面……”

我越说到后面越激动,声音抬高了不少。这可是现身说法,鄙人可是据说做了八世尼姑的一代极品人物,天底下还找得出几个像我这么虔诚的主儿?可是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死得糊涂穿越混乱的下场。当然我肯定不能这么跟青娘小姐说。她的这种信佛,也不过是叶公好龙,我要真说神仙安排我八世尼姑一朝穿越,她肯定当我是疯子拔腿就走。

青娘听了我一番话,俏脸一阵青一阵白。我立刻收敛了语气和偏激的话。我是来好言劝人的,不是来传授辩证唯物主义的。

“谢姑娘,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求富贵显赫,只求平安宁静。”青娘没好气。

我和气地笑,“那么请问青姐姐,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青娘一愣,“我已经投身佛门净地……”

“姐姐是见过世面之人,你真的认为举国动乱之时,佛门还是净地吗?人,生在世中,万物息息相关,环环相扣。只要还在这环节中,没有得道成仙,就不可能完全撇干净。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佛门里,又不是你们烧香天上就会掉下馅饼来。外面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哪来香火钱?没有香火钱,你们佛门弟子又何以为生?”

“这……”青娘也不知怎么回答。

我加紧说:“吃饭是俗事,可是佛门里的人也要吃饭。所以姐姐说红尘俗事已无关,就说不通啊。”

“你……你这都是什么道理?”青娘脸色由白转红,又恼又羞。

我急忙笑呵呵地放软语气,“姐姐别生气,我这只是在和你讨论呢。”

青娘脾气还算好,到这地步都还没有拂袖而去,“姑娘不必浪费口舌了。我就只求这一方宁静,安度此生。别人生死,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可以做主的,这还不行吗?”

“当然行。”我说,“可是,姐姐你这明显六根未净,拜佛也就拜得不虔诚了。”

“这话怎么说?”青娘瞪我。

我温和地笑道:“姐姐情根未净啊。”

青娘秀丽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刷地站起来。

好像太刺激了一点。我暗暗吐舌头。不过还是得乘胜追击。

“姐姐若是已经忘了那个人,又何必入佛门?你真要报答救命恩人,那就该去救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行善积德报答社会才是最好的办法。偏是忘也忘不了,恨也恨不了,才会躲到这里来。你说你是看破红尘,我却觉得这是逃避现实。”

青娘像是被电了一下,晃了晃,跌坐在蒲团上。一脸死灰,恍然大悟,震撼至深。

这么快就想通了?真有慧根。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她。青娘发了半晌的呆,才轻声说:“他……他……我到底还是怨恨他。他怎么可以那样负我?”

他负她?怎么说?

青娘的笑亦像哭,“我怎么不知道他大张旗鼓地找我。呵呵,当年他抛下我自己逃命之时,我就已经死了。他……他明明知道,那王仁庆垂涎我已久,抓到我后,会对我……可是他还是自顾自逃走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窝囊废。这下我倒犹豫了。两情相悦就罢了,这明明就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窝囊废男人,怎么能让这样好的女子回到那窝囊废男人身边呢?

青娘说着,两行晶莹的泪落了下来,“我不回去。我早就已经死了心了,回去有何意义!我也不想见他。我就在这里,一日一日,终有忘了他的一天。”

我无语。

把她送回去,张伟文并不是个可托付的良人。不送,萧暄的计划就要被打乱。

这……

青娘独自掉了一阵眼泪,发觉我没说话,倒主动开了口,“姑娘怎么没话了?”

我脑袋都要想破,才想出一个勉强两全的借口,“当年的事,会不会有误会?”

青娘冷笑,“什么误会?他口口声声说要与我同生共死,转眼就听从他大哥的话,带着部下悄悄地逃走,把我变相送给了那王贼……”

“可是,”我打断她,“这前后变化太大,听着很古怪啊!青姑娘,不是我指手画脚,难道你自己不觉得不合理吗?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去问一问他?”

“有什么好问的?”青娘不屑,“他背信弃义就是背信弃义,问了不过是自寻其辱。”

我啼笑皆非,“为什么问了是自己丢脸?那个背信弃义的人又不是你。寻求事实真相有什么好丢脸的。再说,你不肯求证就定死了他的罪,也未免太偏激。凡事都有万一。万一其中真有误会,万一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世事可是那么难料,有心人离间也说不定。你若是真心爱他,又怎么会吝啬一个给他解释的机会?自己一厢情愿地认定死理,根本就不听辩解,对他很不公平。若事实真如你所认为的那样,你再摆出一副被辜负受背叛的姿态也不晚啊。倘若不是,那可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青娘怔怔地出神,一脸茫然。

我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能说的话我都说了。青姑娘,我也有心爱之人情爱之事,我也懂。我认为,如今你那位公子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却一心只肯要你,这实在是难能可贵。你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听听他的解释。这样闷头不顾地自怜自哀忧伤终老,耽误的还是自己的一生。赌赌气也就罢了,何必赌命呢?”

青娘低下头,泪水满脸。

我仔细看看,嗯,似乎差不多了。等着吧。

佛堂里静悄悄的,青娘小姐在无声地落泪,不知道她伤心个啥。等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哭不行吗?

外面有鸟儿在叫,我闻到蒸馒头的香味,肚子有点饿了。

正打算叫桐儿去弄点斋饭,好吃饱了打持久战,青娘却开口了。

“我……去见他。”

因为太胸有成竹,听到这句话反而没很兴奋,但是高兴的样子还是得做的。

“我知道自己一旦去见他,就成了燕王爷的筹码。”

“可是得有王爷的人护送你去,你才能活着见到他。”

青娘脸色发白,垂着头,“也罢。我一个小女子,管自己活好已不容易,男人怎么行事,都同我无关了。”

我欣慰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我推门出去。外面正一地阳光,桐儿端着一盘馒头站在院子里。

“小姐,成了?”她看我笑得那么开心,跟着乐了。

我拿过一个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啃了一口,“叫越风进来吧。千里送青娘咯。”

尼姑庵的门打开,越风走进来。但是他立刻把身子一侧,让出道来。

我瞪着眼,正拿着一个大馒头啃着,看着那个随后走进来的高大的男人。

英俊的五官,挺拔的身躯,深邃温和的眼睛。

萧暄?

他不坐镇军中,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干吗?

萧暄风尘仆仆,略带疲倦的脸上带着宽慰的笑意。

我努力吞下馒头,“怎么了?咳咳!你怎么跑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嘛!”郑文浩居然也跟着走进来,“慧空大师昨夜观星相,算出你这里有难。王爷一下就急了,八匹马都拉不住,连夜赶过来了。”

“文浩。”萧暄的声音带着沙哑,“别多嘴。”

我站在阳光下,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一阵温暖。

“你呀!”我笑着走过去,“也好。青娘我已经劝动了。你要见她不?”

“不了。”萧暄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看你来的,看她做什么?”

还有外人在呢!我的脸也红了,小声说:“看我什么时候不能看?非得八千里路云和月地跑过来……”

“什么?”萧暄没听清。

“没什么。”我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说啊!”他干脆把脑袋凑了过来。

“你差不多就行啦!”我恼羞成怒,突然看到灿烂阳光里耀眼的光线一闪,什么东西猛地斜刺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萧暄猛地将我扑倒在地,带着我顺势一滚。那道锐利的白光擦着发梢射进了石阶缝隙中。

萧暄带来的手下敏捷应变,迅速抽出刀来,将我们团团护住。

我晕头转向,胳膊磕得生疼,忽然想到什么,“快!青姑娘还在里面!”

话音未落,就听佛堂里面传出青娘惊恐的尖叫声,随后是一声清脆的金石击鸣声。

我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小郑不等萧暄吩咐就提剑冲了进去。萧暄拉着我退到墙边,我吓得发抖。他在我耳边说:“别急,越风在里面。”

青娘若是这样死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萧暄突然猛地将我一把掀在地上,身子挡在我身前。围住我们的侍卫齐齐将手里的剑挥舞得水泄不通。只听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什么东西射过来,又被剑打飞出去。

我心惊肉跳,缩在萧暄的身后一动不敢动。

暗器雨终于停歇下来,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探出头去看看佛堂里怎么样了,萧暄一声浑厚响亮的声音又把我吓得缩了回去。

“既然已经出手,为何还不现身?缩头缩尾,只会做暗杀这等见不得人的行径!”

我猛扯萧王爷的衣摆。大哥,人家是来杀你的,一击不中走了正好,哪里有自己还跳出来缠着打架找死的道理!

萧暄不理我,酝酿了一口气又要发话,却突然打住,转过身来望着头上的屋顶。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王爷好气魄啊。”

萧暄冷笑,“你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王爷不用管。您只用知道,我是来取你们的命的人就是了。”

台词并不新鲜嘛。我趴在地上翻白眼。

萧暄的台词也很老土,“想要我的命,恐怕你还没这资格。”

我看不到上面,只听到周围侍卫纷纷一喝,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两剑相激之声穿来。

“王爷!”

“散开。”萧暄一人单挑。

两个侍卫还有桐儿立刻代替他挡在我身前。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到场中风气游动,听到呼喝之声兵器之声如击金碎玉,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逼了过来。

佛堂里打斗声和青娘的惊叫声还不停地传来。我两边都顾不上,急得骂:“都呆站着干吗?还不去帮你们王爷的忙?”

“可是王爷说了……”

我跳脚,“他瞎逞能你们就不知道自己机灵一点?”

侍卫一犹豫,却是让开了一点位置,我一眼看到萧暄正同一个穿一身黑色烂布头的干瘦男子游斗在一起。

虽不懂武,可是看那个男子身姿灵活,下手又准又狠,刚才的漫天花雨已知他功力卓越,萧暄一个钻研带兵打仗的武将怎么招架得住这绿林武功?

我眼睛都急红了,“你们到底上不上?”

越风这时抱着青娘从佛堂里冲了出来,看到这场景,二话不说把怀里的佳人丢给断后的小郑,持剑护主。见他这一举措,犹豫不决的侍卫这才不顾萧暄的命令加入战局。

那个黑衣人随机应变,华丽丽地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身,刷刷刷挡下周遭刺来的剑,放声道:“王爷出尔反尔……”

我抢先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家王爷要和你单挑?你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刺客,他以王爷之尊和你过招就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还挑三拣四。想光明正大比试就别干刺客这一行!”

“闭嘴!”萧暄等我骂完了才丢给我一句。转眼他们又过了数招。

小郑很热血地叫了一声姐夫,把吓晕过去的青娘丢给了我,也提剑杀进围去。我赶忙招呼着桐儿将青娘扶去旁边一个房间。

可是没想到我们刚打开门,房间里一把长剑就刺了过来。我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一把将青娘一推,身体顺时针一转,长剑擦着我的腰带狠狠刺过!

一层冷汗冒出,我动作却没停,手在袖袋里一抓,扬手就将手里的粉末向里面的人撒去。

青烟弥漫。我连退数步,冲桐儿喊:“你先带她走!”

“休想!”里面跳出来一个老尼,捂着鼻子操剑朝青娘刺去。

桐儿抬手,袖箭嗖地发射出去,老尼姑脑门中招,再加上我刚才的药发作,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好在出门前有准备。”桐儿捂着胸膛喘气,“还是小姐发明的兵器好使。”

小郑这时才赶到,“姐夫叫我先带你们……”

“走”字未出,他手里的剑就已经为我挡下两枚飞镖。

我回头看正在战局里的萧暄,心里叫,他的毒哟!

小郑口里说着“冒犯”,抓起我的领子就把我往外拎。

桐儿的力气倒也不小,扶着青娘随我们撤退。可是我们才走了四五步,就感觉身后有一股气息正暴涨,随即响起数声清脆的兵器断裂之声。好几名侍卫惨叫着被震飞出去。

小郑失声大叫:“乌荀教的斩龙手!”

这什么乌七八糟的什么手?

一时间我觉得我又穿越到了哪部不入流的武侠里去了。

说话之间又有三名侍卫被打伤。我看到萧暄面沉如水身形稳重全神贯注在对敌。

我拽过青娘头也不回往外冲去,可是人未到门口,先行一步的桐儿却脸色一变,转身回来。

“有人!”

我只来得及拉着青娘向一旁扑倒,门口暗器从我们身上疾射而去。兵器入肉的声音,是两支朱红长箭。

萧暄愠怒的声音响起,“乌荀教什么时候同赵贼勾结在一起了?真是败坏你们百年名声!”

那黑衣男子冷笑一声,“我们乌荀教的名声,不劳王爷操心。王爷若是不服,可以下去向我们老教主告状。”

门口涌进来十多个黑衣人,提刀就砍,下手狠毒,毫不留情。小郑同两个侍卫阻挡在我们的身前,拼尽了力气,才勉强阻挡住对方的袭击。

我把腰间小口袋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欣喜地发现那东西居然带出来了。只是,这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

有总比没有好。我点燃了焰火,片刻后火花冲天,在明亮的白日天空下绽放出一朵不甚明显的红色烟花。

萧暄那边,护驾的侍卫只剩了四人,都带了伤,萧暄自己身上也有血。他脸色苍白,显然应付得极其辛苦。、

我们面前,小郑和两个侍卫勉强支持着,击退了半数黑衣人,却无论如何没办法撕开包围。

青娘吓得瑟瑟发抖,问我:“怎么办?”

她好好地在佛堂里念着经,我一登门,就给她带来血雨腥风,她才是真的倒霉。

小郑大喝一声,一剑将一个黑衣人刺了个对穿。青娘干脆啊地叫一声晕了过去。

萧暄那边坚持得更加辛苦,剩余的四个侍卫现在只剩两个。他的脸色已经发青,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一声闷叫,同小郑并肩战斗的侍卫身子一震,痛苦地倒下了。数把长剑紧接着刺过来。

我就在那一刻跳了起来,和桐儿一起拉起青娘,顺着墙往后退。小郑反手一剑替我们挡了那一击,可是自己却被划了一剑。

我看在眼里,知道这个时刻停留不得,使出浑身力气拽着青娘跑。眼看通往后院的柴门近在眼前,顾不得后面是否也有刺客,我抬起脚踢过去。

可是踢出去的腿却突然动不了,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我向后倒去。

跌在尘土之中,三柄长剑已经狠狠刺下,我来不及翻身,倒抽一口气闭上眼,心里念着这下死定了。

耳边听到锵的一声,一柄剑鞘飞过来将剑打歪。我的心脏咚地落回原地,赶忙翻过身,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不是她!”同萧暄纠缠的那个黑衣男子大喝一声。本来还要刺向我的长剑迅速转弯向青娘刺去。

刚恢复了一点意识的青娘瞪着眼看到刺向自己的剑,控制不住高声尖叫起来。

我想也不想扑过去将她一把拉倒护住。身后有人及时赶到接下了那几剑。

好小郑!我心里喝彩。

可开心不到三秒,另一边突然涌出巨大的张力。黑衣男子终于不耐烦,暴喝一声,脸色由白转紫,突然一跃高达数米,然后如一枚导弹一样持剑向我们冲来。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紧迫的压力逼得我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逼近。

一个身影蓦然挡在我和那人中间。

我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眼看着萧暄手里的剑刺穿对方的喉咙,而对方的剑,穿过他的胸膛,钉在我脸颊边的木门上。

血,顺着剑刃滴在我的手背上。

滚烫。

“姐夫——”小郑怒吼一声,手中利剑狂挥出去,挡在他身前的刺客人头落地。

越风也在这时劈开一片血雾冲了过来。

我把怀里的青娘一推,张开手臂,抱住萧暄沉沉落下来的身体。

好疼!

好像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撕裂着五脏六腑,吞噬着骨髓,敲打着每一根神经。我疼得两眼发黑,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血立刻浸透了我的衣服,贴烫着我的肌肤。

侍卫在说什么,越风和小郑在说什么,桐儿和青娘也在说什么,可是我的耳朵嗡嗡响,什么都听不到。

我紧抱住萧暄,那柄剑还插在他的胸膛,位置离心脏还有点远,这让我几乎断了的心弦微微一松。

“小华……”萧暄细若游丝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

越风出手敏捷地给萧暄点了穴止住血。萧暄没有昏过去,他还强撑着,深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十分不放心地注视着我。

“我没事。”我的声音又细又抖,像一张划花了的唱片,“你……你也不会有事……”

萧暄没说话,一双眼睛温柔如水地注视着我,恋恋不舍。

他的脸惨白得发青,气息急促,我摸他的脉,混乱如麻,一股诡异的内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让他气血翻涌。

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

“进房里去!”我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根拔上天的丝,“放床上,烧水,干净纱布,刀。”

不敢贸然拔出剑,越风只好砍断了剑身,将萧暄从门上扶下来。他和小郑立刻抱扶起萧暄进屋,桐儿拉着青娘去准备东西。

剑必须得拔出来。我看向越风他们,无须动口,两人过来,一人拔剑,另一人下手如飞地点穴止血。

萧暄并未昏迷,痛得闷哼一声,带着泡沫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他的呼吸加重,像破风箱一样。

难道是气胸?

我扶住萧暄的头,看着他已经迷离的眼神。

“阿暄,先别睡。我要你深深吐一口气,把肺里的气呼干净。知道吗?”

萧暄强打起精神,忍着疼痛照着我的指示做。我使劲一咬下唇,发抖的手稳定了下来,然后在越风的协助下抓紧时间给他包扎伤口。

不幸中的万幸,那一剑没有刺破动脉,也没伤着骨头。萧暄灵敏地躲避开了要害,剑只划伤了他的肌肉。虽然也许伤愈后,他的左手会不大灵活,但是已比我最初预计的要好太多了。

萧暄面如金纸,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撑着不昏过去。

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侍卫冲进屋来,大喊:“王爷,应援的人到了!”

萧暄露出放心的眼神,看我一眼,忽然身子一震,一大口乌黑的血沫涌了出来。

“姐夫!”小郑惊恐地大喊,“敏姑娘,他这是怎么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毒发了。”

一声响雷落在众人头顶。

“王爷!”

萧暄受伤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去。我转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青娘,她被我狂乱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

“要委屈青姑娘了,”我压低嗓门说,“今天受重伤的是青姑娘,不是王爷,各位记住了!”

青娘半懂半懵地点了点头。

我对众人说:“越风和桐儿留下来帮我。小郑你带着青姑娘去后院。应援的来了没我命令不可打搅。我这就给王爷治伤疗毒。”

小郑应了一声,立刻带着青娘从后门走了出去。

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地响。我脱下外衣洗了手,然后三下五除二地脱光萧暄的衣服,露出他修长健美的体魄。

到这关头,也还是忍不住心里苦笑:萧暄啊萧暄,今天算是对你彻底“认识”个清楚了。

我对越风说:“我没有内力,点穴不到位。我把穴道指给你,什么位置几分力,你来点!”

越风沉稳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从他的镇定和信任里得到了一点安慰,开始指挥。

我口令一声声下,越风手下迅捷,准确地在萧暄身上或点或拍或按,顺序和力道都与平常点穴不同。点穴一事需慎重再慎重,稍有差池就可能致命,但是越风对我信任,即使他闻所未闻的点穴方式,依旧照做不误。

渐渐地,萧暄金纸般的脸色恢复到惨白,而我和越风都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七七四十九套穴法施完,越风已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喘着粗气,退到一旁。

我立刻接上,将萧暄扶着平放在床上,手里小刀利落地划开他右手的食指指尖。滴落出来的血呈乌红色。

我保持蹲着的姿势,抬头对越风说:“我手里的解药并不是成品,因为缺几味药没炼好。”

越风一听,急了,“那怎么办?”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萧暄满是冷汗的额头,苦涩地笑着。他早已昏迷过去,听不到我们说的话,其实这也好。

“本来毒发不会立刻要命,只是他伤得太重,两方消耗,我担心他挨不过。”

越风刷地跪下来,“敏姑娘,我这命是王爷救的,现在要我为王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你有什么办法,只管说。”

我点了点头,“我是还有办法。不过,接下来的事,你将来不许告诉任何人!用你家王爷的性命发誓!”

越风微微一愣,坚定地说:“是!”

夕阳西斜,秋风送爽,鸟儿归巢,炊烟袅绕。

我推开院门,就看到这么一幅祥和宁静的美好画面。

残阳若血,天地广阔。

萧暄,你是想在这片天地里建立一个你自己的国家,一个四海升平、万民欢忭、路不拾遗、野无遗贤的国度吗?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也要达成自己的理想吗?

现在,又一个束缚你手脚的枷锁去掉了。

我脚下踉跄,桐儿过来扶住我。

我头晕得很,口干肚子饿。毕竟劳累了一整天啊,当医生真是一份体力活。

“敏姑娘!”萧暄手下一员副将过来给我行礼,“姑娘辛苦了。我家王爷……”

“王爷已经没事了。”我揉了揉空空的肚子,“不过胸口那伤很重,他得好好休息。你们搬动时小心些。”

“在下知道了。姑娘脸色也不好。”

“我只是有点累。”我摆了摆手。

那副将一脸感动,“敏姑娘要保重身体。青姑娘已经上了车,敏姑娘您也上来吧。”

“我……跟王爷一车吧。”

小郑带着士兵小心翼翼地像抬一尊水晶一样将昏迷不醒的萧暄抬上了一辆朴素而宽大的马车。萧暄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不再笼罩着一层黑气了。

这次来的应援军人数众多,一路招摇着回了营地,想隐瞒都瞒不了。

萧暄没醒,不过他现在是昏睡而不是昏迷,能有自主意识吞咽东西了。

两天的路我们走了三天,一路上我给他补充糖水药水人参续命汤,他人虽还糊涂,脉搏却渐渐有力起来,到后来甚至开始打呼噜。

可是问题来了,有吃就有拉,这是生理常识。即使是英雄,即使是男主角,即使他人前英俊潇洒卓尔不群气质出众惊才绝艳光辉万丈,吃五谷杂粮,也得拉屎撒尿不是?

所以我不得不亲自洗手为萧王爷舒解内急。

同车的萧暄的校尉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脱眶,以为我在亵渎他们尊贵伟大不可一世的王爷,“敏姑娘!你这是在干吗?你要对我们王爷做什么?”

我翻白眼,我纤纤玉手是贴花黄用的,你当我愿意拿来这样服侍你家王爷啊?

“如果你不想你家王爷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尿憋死的王爷,那就给我闭嘴!”

校尉在王爷被调戏和被尿憋死中衡量了一下,聪明地选择了闭上嘴巴。

我苦笑不止。我在这之前还真的打死都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干这活儿。三字经啊!

萧暄,我看你将来怎么对我负责?

离营地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宋子敬一匹快马带着数名手下来接我们。

我这几日实在太累,回了家来不及吃云香做的饭菜,倒头就睡了。

一直睡到次日中午,饿醒了,饥肠辘辘,眼放绿光,到处找东西吃。

云香正在熬汤,看到我醒来了,高兴地跑过来搂住我。

“姐,你这一次可吓死我了。好在你没事!”

我摸摸她的头,“有吃的吗?饿死了。你在炖什么,那么香?”

“给王爷炖的当归鸡汤……哦,对了!王爷已经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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