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午夜

我离父亲很近，像是在拥抱他，而匕首握在在手中，切进身体里发出细微的声音。我的手被握住，我听见他叫我“穗儿”，竟是没听出一分怨怼。

夏日的安远关，两边树木丛生，正午阳光分外刺眼，在这里，我为了那个叫旭凤的男子，杀死了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从床上惊醒，我大口喘着气，头疼，昨日代姨母参加月下老人寿宴，我在后排独自坐者，看着太巳仙人向天帝为女儿求姻缘，月下老人和缘机仙子互相拌嘴，寿宴其乐融融。

邝露、锦蜜，个个都有爹有在乎她们希望她们好的人，而我，竟是挑不出一个人真心待我。恍惚地走回紫方云宫，见到姨母，我颓然跪在她身边，“姨母，人人都喜欢锦觅，我是不是再也比不过锦觅了。”我知道我此刻的样子，像个废物。姨母扶我起来，她说胜负未定。

我应下，可心底了然，我已经争取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怕是终归勉强不来。

回到寝殿睡下，便梦见了在凡间安远关的场景，“穗儿，你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做到如此地步？”爹的话犹如耳畔。

爹，我错了，若是我知错了，你还能回来吗？我愿与你只为平凡父女度过那一世。痛，彻心的痛，我蜷缩在窗边，止不住呜咽。

正是午夜，此时的天界竟是有几分寂寥，我走出寝殿，没有目的地走着，这天界，没有一处我不熟悉，我真身为孔雀，这天庭的天后是我的姨母，这么多年以来我处处巴结她，为了权势，踩高捧低，不择手段，终是得到了姨母的重视，然而，现在看来，都不过是场笑话。

我爱旭风，却是真心实意，他赤诚耀眼，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欢喜，日日月月，月月年年，从未变过。我付出了太多太多了，此刻对我来讲，放下特别难，意味着这千百年来的种种尽归徒劳。

我穗禾从来是个特别要强的人，从记事起我便要比别人优秀，只有这样别人才会看见我，才会看得起我，我恨锦觅，她明明处处比不得我，闲散随意，可偏偏水神上仙是她父亲，是那天帝、水神都爱慕的先花神梓芬之女，旭风、润玉、月下老人一个个地都喜欢她，在她面前我就像个小丑，孤独且可笑。

我自诩聪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步步走上来，我费劲心血，可从未败过。而这次，我怕是输了。

机关算尽不过尔尔，穗禾啊，穗禾，瞧瞧你自己，多可悲，爱而不得，得之尽失。倘若你并非一心于旭风，还可以与爹爹有一世的父女情，可却被我亲手毁了。

别哭了，穗禾，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你了，看见你哭都会看笑话吧。我抬手擦了擦已经落到下巴的泪水，要掉不掉的样子怪不舒服的，我开始庆幸半夜深更一路无人，我抬眼看去，竟是快走到了布星台。

我怔愣了一下，完了，这夜神可是个夜猫子，半夜当值，若是碰见了未免过于丢脸，我转身欲走，一道白影掠过，撞了我一下，我赶紧扶了下身边的柱子站稳，“呜！”一声鸣叫，我了然，是魇兽。

“吱！”它转身看我，向我龇牙咧嘴的，我有点烦，真是难过的时候谁都来欺负，不过魇兽都在这儿，这润玉估计就在附近了，我环看四周，决定赶紧离开。

然而在我环顾四周之后，发现我自视甚高了，那布星台处俨然站立着一位白衣男子，已然开始布星，竟是看也未曾看见我。

此时润玉布星和往常所见的模样截然不同，法术凌厉，颇有些把布星当作发泄的意思，我站在这儿看着润玉，他的事情在我回天界之后倒也听说了，姨母将其刚认的生母当场处死，而今锦觅和旭风也两情相悦，怕是他也知晓了。

往常见润玉都是匆匆掠过，说不上几句话，都是表面的客套，从未以这样的方式认真地看过他，润玉其人，当真称得上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了，可造化弄人，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又能如何呢。

像锦觅、像旭凤，永远都是站在阳光下肆意欢笑的人，想要什么都光明磊落，我正是喜欢旭凤这点，赤诚纯净，而此刻想来，何尝不是仗着有爱他的人有坚实的庇护，而其他人呢，想要什么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怕被嘲笑、怕得不到、怕得而又失，只能小心翼翼去争取。一时间我对他，倒是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我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在这个午夜，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我站在这个地方，心如刀割，从一个男子的背影上得到了一丝安慰，这世间苦楚，并非我一人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