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
满城烟花照亮了夜空, 和那大楚版图相互映照。就像是这份感情, 从来没有一个人落后半分。
他们在烟火下静静拥吻, 感受月光落在身上那份明亮与宁静。后来每次回想, 蔚岚都觉得, 这是她这一生, 最温暖明亮的时刻。
她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的人站在身侧,同她携手而行。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感激过来到这个世间, 因为也就只有在这里,她才能遇到这个叫谢子臣的男人。
晚上两人一起牵着手回去,为了不引人瞩目, 他们都带了面具, 两人走在月光照耀的青石板下,说说笑笑, 路上偶遇到那个蔚岚送了兔子灯的姑娘, 她和一个少年并肩走在一起, 那姑娘说:“我刚才问了老板, 老板说是有个大人物让他们在那个时辰熄灯的, 挨家挨户都通知了,什么叫心思, 这才叫心思!你和人家学学!”
“学什么啊……”那少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大人物是不是?”
两人说着话从蔚岚们身边走过,蔚岚将目光落在那兔子灯上, 谢子臣注意到, 却是道:“你送那盏兔子灯给她,是很喜欢她吗?”
“怎么会?”蔚岚笑了笑:“在大梁,兔姐儿也是骂人的话。”
谢子臣:“……”
“当着我的面调戏你,没有找他麻烦,也只是看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份上不计较,你还真当我这样宽宏大量呢?”
蔚岚双手拢在袖间,明明穿着女子的衣裙,却偏生被她穿出了男子的风度。谢子臣忍不住道:“我觉得,你似乎还是更适合男装些。”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你说你不大方,若我纳妾,你当如何?”
谢子臣思索着,却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蔚岚转过脸来,笑容有些冷:“当然是休了你,杀了她。”
谢子臣:“……”
好狠。
“怎么,”蔚岚挑了挑眉:“你还有纳妾的想法?”
“没有。”谢子臣立刻开口,回复得无比迅速:“绝对没有,我就随口一问。”
“没有最好,”蔚岚转头看着长路,淡道:“那要是我纳侍君你当如何?”
虽然听不明白侍君是什么意思,但是谢子臣也知道,这必然是和侍妾差不多的存在,于是果断道:“圈养你,杀了他。”
“哦?”蔚岚眼珠转了转,却是道:“子臣居然不想着休了我?”
“休了你,让你天高海阔到处蹦跶吗?”谢子臣冷冷一笑:“想得美!”
蔚岚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握住他,温柔道:“放心吧,有子臣在,我怎么敢?”
两人过完七夕,隔日,谢子臣点满城灯火取悦夫人的事迹就传遍了朝廷,苏白都听闻了此事,将谢子臣找来,好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子臣笑笑:“用心自然就做到了。”
两人嬉闹之间,变法一路推行了下去,那一年冬天,谢家家主病逝,家主的位置空了下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是正房嫡子直接顶上,然而如今有一个谢子臣在这里,竟然是没有人敢说将谢玉兰坐上家主位置这话说出来。
可是谁也不敢将让谢子臣坐家主位置的话说出来,因为谢子臣,没有孩子。
没有一个子嗣,娶的是个男人,让这样一个人当上族长,这事情在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会成为笑谈。于是谢家人规避了这个话题,谁都没有勇气将家主位置这件事提出来。
蔚岚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将谢子臣寻来商量:“谢家这个位置,你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谢子臣淡道:“我当不当家主,如今有什么影响吗?”
血脉羁绊在那里,就像谢子臣一辈子不可能对谢家不利,因为谢家是他的家族,如果他在谢家没有做什么出格事儿之前连自己的家族都抛弃,那么他的名声将彻底毁了。
这是一个举孝廉都能入仕的时代,家族命运和个人命运密不可分,谢家在谢子臣得势时享有权势,那么在他失势后也难以彻底保全,于是双方都只能选择和对方互相牵绊,越抱越紧。
所以当不当家主,谢家都会是谢子臣的臂力,而谢子臣也会是谢家的先锋。
然而谢珏明显不这么想,眼见着谢家家主出殡的日子渐近,出殡之后,就必然要选出一个人来,谢珏着急得不行,连着来了谢子臣的住所几次,谢子臣不堪其扰,直接搬进了长信侯府。
谢珏与魏邵不太对盘,谢子臣住进了长信侯府,谢珏上门,魏邵直接把他拦在门外。谢珏气得跳脚,就专门在下朝去等谢子臣,一下朝就追着谢子臣上去,谢子臣一看自己爹小跑着上来,赶紧加快了步子,到了蔚岚身边去。
谢珏好不容易追上谢子臣,看见蔚岚,所有话就憋在了胸口。
他总不能当着蔚岚的面,同谢子臣说——儿子,纳个妾吧。纳妾后就能当家主了。
只要给谢家一丁点谢子臣会有子嗣的希望,谢家家主这个位置,谢子臣就坐得十拿九稳。
然而谢子臣也知道谢珏的心思,便干脆不见他,谢珏被谢子臣逼急了,一咬牙,干脆去找了蔚岚。
当时谢子臣出去和人谈事情,蔚岚就听见谢珏来找她,她思衬了片刻,忙让人将谢珏招呼进来。
她和谢子臣没有像普通夫妻一样敬茶归省,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珏,谢珏却是全然没有什么生疏的样子,进来张口便道:“阿岚,我来同你商量一件大事。”
蔚岚听见谢珏的称呼,便知道这是来谈谢子臣的事情,便坐下来,恭恭敬敬叫了声:“公公,您说。”
说着,她给谢珏添了茶,谢珏有些着急,郑重道:“阿岚知道,如今谢家家主之位空悬,子臣是最有望成为家主之人吧?”
这事蔚岚自然是知道的,点了点头,将茶推到谢珏面前。
谢珏也不喝茶,叹了口气道:“今日来,其实也是我来求阿岚的。如今你们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如你们这般大的人,大多都已经有了姬妾孩子,你们都是男人,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子嗣,你早晚是要纳妾的,那子臣……也不可能没有个孩子,既然如此,不妨将时间提前些……”
说着,谢珏看了一眼蔚岚,蔚岚面色淡然,也没什么喜怒,谢珏胆子不免大了起来。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刚在一起,肯定心里对这事儿不太乐意,可是这事儿事关子臣前途,还希望你能多加考虑。”
“公公为何不与子臣说这事?”蔚岚抿了口茶,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谢珏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蔚岚在朝堂上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便小心翼翼道:“我自然是要同他说的,只是在此之前想同你打个底,你如今毕竟与他成婚了,这事儿我便先同你说一下……”
蔚岚点点头,淡道:“此事我会同子臣商量,公公可还有他事?”
“自然是没有了。”谢珏摇了摇头,蔚岚站起身来,同谢珏道:“在下还有公务,便先送公公离开吧。等谢子臣回来,我再同他商议此事。”
“好好好。”谢珏赶忙点头:“阿岚深明大义,这再好不过了。”
蔚岚颔首不语,给了染墨一个眼神,让染墨将人送了出去。
等送走谢珏后,蔚岚冷笑出声来,转身回了屋里。染墨送了谢珏回来,着急道:“世子,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蔚岚看着文书,淡然出声,染墨着急道:“姑爷要纳妾了啊。”
“世子姑爷,你这称呼可真够乱的。”蔚岚却是避开了问题,看着文书皱起眉头。染墨见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换了个方向,逼着蔚岚看她道:“世子,你别岔开话题,咱们不做点准备?”
“准备什么?”蔚岚有些无奈:“这种小事子臣会解决的,我不喜欢管这种后宅上的问题。要是真有女人抢上来,那就来抢便是,现在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你紧张什么?我这里事多着,这种事就不要管了。”
蔚岚的话让染墨憋了憋。
这还是小事?
你的公公逼着你丈夫纳妾了啊!
然后蔚岚既然发了话,染墨也不能再继续下去,只能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等到夜里,谢子臣谈完公务回来,看见蔚岚在屋里等着他,谢子臣将大氅交给谢铜,洗过澡后,换了睡袍出来,从蔚岚后面搂过还在看文书的人,蹭了蹭她的脸道:“还没看完?”
“魏熊想要征兵,如今荆州和青州都在魏家手里,八万兵的确太少了,魏熊想扩张到二十万。但征兵就要用钱,当初苏城留下来的钱,二十万,怕是不够撑上一年。”
蔚岚皱着眉头,似是苦恼。谢子臣从她手里抽过文书,淡道:“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你不打算自立为王,万没有自己养兵的道理。”
“陛下不会让魏家真的成为一流世家。”蔚岚窝在他怀里,有些疲惫,谢子臣抬手帮她揉着太阳穴,安抚道:“你当初,不是做好了三年换帝的打算吗?”
听到这话,蔚岚轻声一笑:“知我者莫若子臣。”
“你自己养兵,哪里有养一辈子的道理?你也不过是拖着苏白,如今变法后国库充盈,陛下不给你银子,你除了抢还有什么法子?”
谢子臣淡淡开口,替她谋划:“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陛下本也是正统登基,没什么出格之事,还有皇后蒋氏和贵妃王氏家族护着,贸然动手,怕会出事。”
“我也不可能现在动手,”蔚岚睁开眼睛:“更不会亲自动手。”
听到这话,谢子臣放下心来,想了想,他道:“如果你一定要动手,我来。”
“不必。”蔚岚面色淡然:“还走不到这一步,且先看着。”
谢子臣应了声,这时候蔚岚想起来:“说起来当前有一件事,今日你父亲来找我,说你纳妾一事……”
“这不可能!”谢子臣果断道:“阿岚,我没有这种心思。”
“嗯。”蔚岚点点头:“那你同你父亲说罢,我给他留一个面子。”
谢子臣应了声:“我明日同他说去。”
蔚岚没有在这事上多做纠缠。
第二日,谢珏下朝之后,谢子臣主动去了谢府。谢子臣登门,二房所有人都来凑了热闹,如今二房都靠着谢子臣吃饭,也没有敢多说什么的。
一桌饭吃得安安静静,吃完后,谢子臣主动同谢珏道:“昨日父亲去找了阿岚,阿岚同我说了,近日来太忙,没能及时回复父亲,是儿子的不是。今日来就是想同父亲说清楚,儿子当初在喜宴上就说过,与阿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多余的人了。”
“你这是孩子话!”谢珏立刻道:“大家都以为你娶的是个女人,你说这话没什么。可谢家心知肚明你娶的到底是谁,你若不纳妾,哪个世家会让一个没有子嗣的人当家主?子臣,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但若为此耽误了子嗣传承,那就是对不起祖宗的大事!”
“父亲,谢家人丁兴旺,不差我一个传承。”
“可你是要做家主的!”谢珏一巴掌拍到桌上,怒道:“大房压了我们多少年?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出头的机会,你就要白白放过?”
“父亲,”谢子臣淡道:“那个位置,我不需要。”
他需要谢家,可不代表必须要做到谢家家主的位置上去。
谢珏气得喘气,他知道谢子臣位高权重,但是家主意味着在家中的发言权,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到自己的位置上,然而看着谢子臣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转了个话题道:“好,那你不纳妾,你总要有个孩子吧?你哥哥的孩子,你选一个过继过去。”
“不需要。”谢子臣淡然开口:“父亲,我的子嗣无需你操心,我来不过就是同你说一声,家主那个位置,家里人需要我当,我就当。不需要,我不当也没什么。”
“我不会纳妾,”谢子臣站起身来:“我这辈子,也就一个蔚岚。你们不用关心我的其他事,管好自己就行。”
“你是这么和你父亲说话的?!”谢珏气狠了,怒喝出声:“为着一个男人,你连你父亲都敢顶撞了?!”
谢子臣没说话,眼中带了讥诮。
他拢起袖子,平日在朝堂上的气势突然就显了出来,压得整个房中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我今日来,正是因为你是我父亲,我就来这么一次,下一次如果还有这种事,我不会再来。”
“我给你们脸,”谢子臣冷声道:“你们就好好收着,别真等我给你们撕下一层皮来!”
说完,谢珏脸色变来变去,竟是一句话都回不了。谢子臣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去。
等他走了,谢珏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逆子……这个逆子!”
“爹,这不是哥哥忤逆,”刚刚及笄的谢雪不太愿意接受二房的顶梁柱是这么个对二房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她以前同谢子臣接触少,稍微懂事些,谢子臣已经是风云人物,她对谢子臣一直十分崇拜,暗中视这个哥哥为骄傲,哪怕谢子臣从来不搭理她,她却也是谢子臣的头号粉丝。如今见谢珏骂谢子臣,她立刻道:“一定是蔚岚不准哥哥纳妾和过继孩子!她怕哥哥当了谢家家主,权势就彻底盖过她了。”
“是了,”一旁林氏上来帮腔,她也不可能真让谢珏去发谢子臣的火,煽动道:“子臣是个有打算的,哪里真的不想要家主的位置?必然是那蔚岚不愿意。”
“好好……”谢珏咬了牙:“这个蔚岚……我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真当自己无法无天了?她魏家如今瞒着陛下在青州增兵,她以为能瞒一辈子吗?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父亲!”谢子纯听到这话,一把按住了谢珏,忙道:“您这是要害死我吗?!”
蔚岚增兵的消息,是谢子纯去找谢子臣时在书房里瞧见的。他与谢子臣关系好,谢子臣向来也不太防备他,他也没想过要告诉谢珏,结果那日酒喝多了些,若谢珏真的这么做了,那倒霉的第一个就是他!
听到这话,谢珏冷静下来,却还是有些气愤:“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吧……”谢子纯叹了口气:“既然四弟不想要这个位子,也就别逼他了,他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谢子纯和谢珏商量着,谢雪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她是讨厌死蔚岚这个断袖了,就是因为这个人,才让她完美的哥哥有了缺点。
谢雪想了想,让人给宫里捎了消息,决定去看望在宫里的谢贵妃。谢贵妃未出嫁前与她交好,得了消息,隔日就招她进宫来。
姐妹两有说有笑时,苏白正好去看望谢贵妃,如今王贵妃有孕,皇后又太过无趣,苏白来谢贵妃这里的时间便长了许多,谢雪是时长见到皇上的,倒也不拘谨,三人聊了一会儿天,谢雪一脸天真道:“陛下,民女有一件事很好奇,还望陛下解答。”
“嗯?”苏白有些好奇,谢雪一向古灵精怪,也不知道是要问出些什么来。
然而谢雪笑了笑,却是道:“陛下,民女听闻如今青州魏熊正在四处征兵,民女记得如今变法里有一条是精简官员,减少官府上下一切开支,这变法之后的钱,是为了养青州吗?”
听到这话,苏白瞬间变了脸色。
他知道蔚岚拿了荆州和青州市不会闲着的,但他以为她也只是打算维持原貌,毕竟若青州征兵,那些开支都是蔚岚自己支出,她总不至于掏空了长信侯府,去补贴这军队吧?若她真掏空了侯府去训练一支军队,她这安的又是什么心思?!
而且她哪里来的钱,能在养着三万兵马的同时,还对外征兵?!
苏白心中一时风起云涌,恨不得将蔚岚立刻找进宫来。
谢雪见苏白脸色巨变,不由得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苏白有些坐不下去了,和姐妹两随便聊了两句,便匆匆离开。等她离开后,谢雪露出欢喜的笑容,还来得及开口告辞,就听谢贵妃道:“跪下!”
谢雪愣了愣,谢贵妃一个眼神,旁边的宫女便冲上来,将谢雪直接按了下来,谢雪大惊,就听谢贵妃冷道:“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六姐你误会了……”
“我还没瞎!”谢贵妃勃然大怒:“如今魏谢两家交好,你做这样的事,是想做什么?!你今日若给不了我一个交代,我绝不饶你!”
“六姐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谢雪连忙求饶。她给不了谢贵妃交代,让谢子臣当家主是他们二房的私心,教训蔚岚又是她的私心,她又怎么会说出来?
谢贵妃冷笑出声来,怒道:“掌嘴。”
宫女们拿起板子,便直接开抽。谢贵妃站在谢雪面前,居高临下道:“你那些小心思我不是不清楚,你偏爱你四哥,总觉得是魏相毁了他,可你问没问过,这是不是四哥自己求的?而且,你只看到你四哥在朝中呼风唤雨,可曾想到他举步维艰?为区区家主之位,若毁了你四哥和魏相的情谊,你可知这叫什么?这叫自毁长城!”
“你以为王家如今为何从不动弹?你以为我如今为何在宫中如鱼得水?你以为如今谢家的荣光是如何来的?若魏相掉头与王家联手,日后的日子你试试?!”
“你们二房真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
谢贵妃气得狠了,从旁边拿了板子,亲自动手抽了过去。怒道:“我怎的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妹子?!”
“我错了……六姐,我错了……”
谢雪大哭起来,谢贵妃心软下来,想到谢雪也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叹了口气,将板子一扔,有些疲惫道:“把她绑了,送去给魏相吧。”
“娘娘,”一个宫女道:“这样不好吧?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魏相必然是恼怒之极,她如今也猜不出是谁干的,我们……还是算了吧?”
谢贵妃没说话,想了想,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罢了,把她带下去吧,给子臣去个消息。”
“就说,”谢贵妃抿了抿唇:“陛下知道蔚岚征兵一事,让他早做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