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二日清晨, 两人一起起床, 梳洗之后, 便打算去考场, 两人所在考场不同, 并不是一个方向, 谢子臣似乎并不打算等她, 穿着好后,见谢铜在屋外候着,谢子臣便打算离去。
此时染墨正去打水, 蔚岚尚未带冠,散着发站在窗前,手持竹简, 正在温书。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柔和了她的线条,谢子臣跨出去的步子生生顿住, 想了片刻, 他又折了回来, 停在蔚岚身前。
蔚岚抬头, 温和道:“子臣, 何事?”
“阿岚,你我兄弟, 可否给一个祝福?”谢子臣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年过去, 当所有人都在疯狂窜高、露出线条时, 面前这个人却似乎以一种平缓的姿态,往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过去。
明明一样在练武,面前人相比同龄,却越发秀美起来,让谢子臣甚至有一种错觉,等到他们彻底成年,面前这个人或许只会更加柔美,让人就想要抱在怀里,拥入骨里,揉进身子里,侵入,掠夺,占有。
这些想法纷乱入他的脑海,他目光越发深沉,看着面前人微笑开来,淡声道:“那阿岚祝愿子臣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不是这样的祝福。”谢子臣摇了摇头,蔚岚有些疑惑,随即就被眼前人忽地一拉,扯入了怀中,蔚岚微微一愣,便感觉额上有柔软的唇落了下来,蜻蜓点水一般飘过,在蔚岚尚来不及反应时,对方便又离开,而后道:“是这样。”
说完,谢子臣便转身离开。
他感觉自己心如擂鼓,怕再多停留几秒,便会让对方窥见自己的狼狈。
等谢子臣踏出门口,蔚岚抬手抹在自己额间被亲吻的地方,染墨打水进来,看见蔚岚的举动,睁大了眼道:“世子,你撞到头了?”
“没。”蔚岚笑了笑,回味着方才那轻轻一吻,转头看向染墨,眸子里流光溢彩道:“你说,谢四是不是看上我了?”
染墨微微一僵,随后露出夸张的苦脸:“我的世子爷,求求您安心考试,别总想着祸害人了好吗?”
“行了行了,”蔚岚有些不耐,起身道:“放心吧。”
说着,蔚岚勾起嘴角:“区区考试而已,和美人的难度比起来,差太多了。”
第一场是射策,每一经考两题,答题时间为一个时辰,考生从签筒中抽出一张纸,而后开始答题,答题完毕交卷后,可选择停留在考场周边等待下一个时辰的下一场考试,也可以选择就此离开,明年再来。就学期间,所有科目只能考一次,四书五经,若有五个下,则算是不合格,也就失去了入仕的资格,所以考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般不会参考。
蔚岚正拿到题目跪于堂上时,谢子臣也在隔壁的考场中拿到题目正跪好。蔚岚面上含笑,闭着眼睛,用折扇轻打着手心;谢子臣双手放在双膝上,跪得端正笔直,闭眼静心。随着开考令响,两人同时张开了眼睛,一双眼中仿若春风抚境,一双眼似冰雪千里,然而却都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定,打开了手中的题纸。
第一场考试,不到半个时辰,蔚岚便提前交了卷,也就是蔚岚起身的片刻,谢子臣也刚好写完起身,当他们起身离开时,所有人眼中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两人在门口相遇,蔚岚笑了笑:“子臣出来的好早。”
谢子臣点点头:“你也是。”
说罢,两人也不再多说,各自闭目养神,半个时辰后,第二场,开始。
第二场,人就已经走了一半,这一次两人仍旧是一前一后交卷,门口相遇时,两人一眼不发,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似乎已经展开,无需言语,就已经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第三场,场上便只剩下十几个人,除了桓衡之外,入宫的伴读几乎都留了下来,他们本在入宫前就是天子骄子,自然会是撑到最后的人。
然而等到第四场,在场就没有几个人了,也就林澈和张盛勉强待在了考场里。
一连考四场,对于太学的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于是学子们纷纷闻讯赶来,停在考场前,看着考场中的四个人。张盛和谢子臣一个考场,林澈和蔚岚一个考场,四个人奋笔疾书,外面熙熙攘攘。不少人开始打起赌来,到底是谁先出来。桓衡毫不犹豫在赌桌上拍下一个玉佩,仰头道:“肯定是我兄弟蔚岚。”
说完,便有人放下笔来,所有人探头探脑,想看看走出来的人是谁。却见两个考场中,一黑一白二人,同时站起身来。
两人起身的片刻,他们身旁还在写字的人笔尖微顿,随后落下汗来。
谢子臣与蔚岚在门口再次相遇,发现外面早已是人山人海,两人从侍从手中各自接过水来抿了一口,随后去了一旁的休息室。
第五场开考时,两人又出现在考场。在场一片哗然,两人终于进了一个考场,同时跪坐在桌前。
“阿岚,”谢子臣突然开口:“我与你打个赌吧。”
“什么赌?”
蔚岚转头看过来,谢子臣没有看她,瞧着主考官拿着签筒走下来,淡道:“若我赢了,你许我一个愿望。若你赢了,我许你一个愿望。”
说完,也不等蔚岚回应,谢子臣仿佛是怕她不答应一般,便站起来,恭敬向主考官行礼,将手伸进了签筒。
那样郑重的神色,让蔚岚不由的挺直腰背,郑重起来。
一声令响,两人同时落笔,第五门的难度大了许多,此时已是夜里,但是学子们都没有离开,看着烛火下的两人,心中竟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两人写字都写得飞快,却都是一手好字,一张纸又一张纸写过去,两人都未曾停笔。直到最后一刻钟,蔚岚突然听见了落笔声。
蔚岚顿了顿笔,而后便见身边人站了起来。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蔚岚从未想过,这一辈子,她居然有输给一个男人的一天。
有些遗憾将最后一笔落了下来,蔚岚吐出一口浊气,她站起身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剧痛从腹间涌了上来,就直直朝着身前人扑了过去。
谢子臣猛地回身揽住她,急声道:“你怎么了?”
蔚岚回过神来,随后便感觉身下一股热流涌了出来,蔚岚身上一僵,谢子臣不由得皱了眉头:“你怎么……”
“子臣兄,”蔚岚不敢动弹:“在下有些冷,可否借披风一用?
未曾想过蔚岚会提这样的要求,谢子臣愣了愣,随后忙将身上披风解下,系在了蔚岚身上,却犹自不肯放开,皱着眉道:“你还好吧?”
“无事。”蔚岚僵硬推开他,便朝外走了出去。从未见过蔚岚这种样子,谢子臣下意识觉得怪异,疾步追上去,在蔚岚尚未反应过来时,猝不及防点了她的穴道,直接就将蔚岚打横抱了起来!
“谢子臣!”蔚岚惊出声来,谢子臣抱着她踏出门去,冷声道:“我带你回去。”
说着,他便带着蔚岚匆匆从人群中离开。染墨呆了呆,随后赶忙跟了上来,着急道:“谢公子,我们世子爷……”
“染墨!”蔚岚警告看着染墨,压低声道:“将林夏给我找过来,就说,我腹痛的老毛病犯了。”
一听这话,染墨立刻反应了过来,冷下神色,便吩咐了一个宫人去了太医署,随后跟着谢子臣回了宿舍。谢子臣将蔚岚放回榻上,给她解了穴位的片刻,便听蔚岚冷声道:“滚出去。”
替蔚岚盖被子的手僵了僵,谢子臣垂下眉目:“我是为你好。”
“滚!”蔚岚手中折扇猛地拍碎了一旁的小桌,谢子臣知道,这是她气得狠了。她一贯说自己是不打男人的,却也从来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她那性子,他早就摸透了。
谢子臣也没多说,给蔚岚盖上被子,便走了出去。蔚岚解下谢子臣的披风扔到一边,自己弯着腰下来换了衣服,绑上月带,随后躺会了榻上。
她上辈子也是宫寒,每次月事都生不如死,本来以为这辈子身体应该不会如此了,谁知道第一次来,她就感受到了上辈子那种痛感。白日里考试太过专注没察觉,此刻她一个人在房里,就格外明显。
她躺在被子里,调匀自己的呼吸。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样的软弱是决不能容许的,便是当年,她也不肯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份软肋。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静静躺了片刻,蔚岚觉得好了许多,便听门外谢子臣道:“阿岚,是我冒失,我向你道歉,可否让我进来看看你了?”
“让我歇歇吧。”
蔚岚撑着力气开口,谢子臣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门,刚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谢子臣神色一凛,疾步走到蔚岚身前,一把掀开被子,冷声道:“你受伤了。”
“我没有。”蔚岚冷了神色,谢子臣完全不听她的话,直接就伸出手去拉扯她的衣衫,蔚岚手中小扇“唰”弹出利刃,谢子臣袖中落下一枚匕首含在掌心,抵住蔚岚小扇上的利刃后,两人僵持在了原地。
“你受伤了。”谢子臣开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面前人冰冷的眼神,却觉得受伤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那伤口是在心上,涓涓流着血。
这个人不信任他,比他所想象的,不信任他得多。
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受伤,甚至看一眼她的伤口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问你其他的,”可他没有办法,甚至只能这样求着她:“就只是帮你看看伤口。”
蔚岚没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从谢子臣眼中看到了狼狈。可她来不及多想什么,利刃抵在那冰冷的匕首之上,她警告看着他,淡道:“出去。”
谢子臣闭上眼睛,收起匕首,转身出去,然而没走两步,他又顿住。
“蔚岚,”他声音里有了哑意:“在你心里,我可真是你兄弟?”
说完,不等她回答,谢子臣便走了出去。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蔚岚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林夏也赶到了,一听染墨的话,她就明白了,带了一堆东西塞给蔚岚后,又给她诊了脉,随后道:“你先忍着,我回去给你把药做成药丸子,方便你服用。以后月事带用我做的这些,可以掩盖血腥味。”
蔚岚点点头,没有多说,对林夏的医术,她向来是放心的。
让染墨将月事带收好后,她撩起衣摆,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在小腿上狠狠划了一刀。两人都呆住了,而后便听蔚岚道:“方才谢子臣闻出血腥味,这就是我的伤口,包扎吧。”
听得解释,林夏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家主子果然对人下得去狠手,对自己更是下得去狠手。
给蔚岚包扎好了后,林夏退了出去,刚出门,便遇见了站在门口的谢子臣。
“她怎样了?”谢子臣终究是熬不过自己心里的挂念,将方才的不甘抛诸脑后,林夏早已有了一套应对的法子,直接道:“世子早年腹间受过伤,染了寒气,若是受寒,便会感到腹痛不已,在下已经给她开了方子,明日就让人将药送过来。”
听到这话,谢子臣点点头,径直道:“她伤在哪里?”
“小腿。”林夏并没隐瞒,谢子臣知道了伤处,也不多问。
有了这桩事,两人晚上都没再看书,蔚岚本还想看看,却就被谢子臣直接熄了灯。
“我也不看,”谢子臣有些无奈:“睡吧。”
蔚岚本也就是随便看看,谢子臣说要睡,那便睡吧。
蔚岚背对着谢子臣,因疼痛蜷缩在一边,谢子臣睁着眼睛,看着月光下的人的背影。许久后,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蔚岚便觉得有人从身后环住自己,将宽大温热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腹间。
手掌间的温暖从腹间层层透下去,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轻吟出声来。蔚岚睁着眼睛,一时间,她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贪恋这片刻温暖,可这种软弱让她觉得羞耻。
毕竟,她是个顶天立地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