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愚蠢
极其愚蠢
每一年, 太后都会带着十个左右的贵女命妇去金月庵吃斋念佛,为皇帝祈福, 也为国运昌顺祈福。
先前都是只去一个月, 但如今却是去三个月。
大家都揣测是因为李清宁的事情,让太后心情不顺,要待久些。
以前那些高门儿媳, 都不大想随行去金月庵。毕竟一个月之久,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自己的丈夫会不会又被哪个小狐狸精给勾走了。
更别说是整整三个月了, 回来后莫说是狐狸精了, 可能小狐狸都有了。
可名单上有她们, 她们也不敢随意装病不去。以前倒是有人装病没去, 太后回来之后, 那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宫宴的名单上, 至此没有人敢再装病不去。
离去金月庵还有两日,沈寒霁下朝后拜访了明国公府的世子。
明国公府的世子与永宁侯府的世子同岁,且二人也极其交好。沈寒霁十三四岁前, 甚是孤僻, 因此年长三岁的沈长震外出的时候, 也会半强迫的带着沈寒霁一同外出。
一则是为了炫耀自己有这么一个过目几乎不忘, 文采惊人的弟弟。二则是为了变一变他那孤僻的性子。
以前倒是没少带着沈寒霁与明国公府的世子一块到山上打猎, 下河摸鱼。虽然沈寒霁都在边上看着,可也不影响被明国公府的世子当成弟弟逗弄。
所以沈寒霁倒也可称呼明国公府的世子为一声顾大哥。
明国公府顾世子看了眼他被官服所遮掩的手, 问:“手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沈寒霁低眸看了眼左手, 思及早上温盈换药的时候, 看到伤口的时候,皱着一张小脸与他说了好些注意的事项。
伤口化脓, 看着有些可怕。
抬起眼眸,笑了笑:“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又不小心碰到了水,有些化脓。”
闻言,顾世子微微挑眉:“你这般谨慎的性子,怎会让伤口沾到水?”
沈寒霁缓缓的答道:“便是谨慎的性子,也会有意外的时候。”
顾世子有些不信,随即开玩笑似的调侃道:“总该不会是你自己故意的吧?”
沈寒霁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了来意:“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顾世子敛了笑意,不悦道:“怎地?长震不在金都,你连一声顾大哥都不喊了?”
沈寒霁微微一哂,应了他的要求,唤了一声:“顾大哥。”
顾世子这才笑了:“你说吧,何事?”
沈寒霁缓缓道:“内人先前因被废的清宁郡主所加害,不仅被下了毒,更是落了一次水,身子有所亏空,此去金月庵,怕身子有所不适,所以想托二姑娘帮忙照拂一二。”
听到他的来意,顾世子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你是为弟妹的事才特意前来的?”
沈寒霁颔首,如实应道:“正是。”
顾世子微微眯眸,似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相对而坐的沈寒霁。忽然有些怀疑这还是不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永宁侯府三郎。
原先听说他如何如何的为了妻子而不畏裕王夫妇,他起初只当是他那副温润的皮囊之下的傲骨所致,可如今看来,不尽然。
“你来找我是为了弟妹的事情,我还是挺惊讶的。我还以为你会像长震所担心的那样,以前孤僻,现在待人温和,可心里头依旧冷冷淡淡的,谁都不关心,也会一直这么下去。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太多虑了,硬石头竟也会关心人了。”
话到最后满是调侃的笑意。
以前年少的时候,沈寒霁性子孤僻冷淡。而顾世子又喜欢逗他,便常说他没心没肺像块石头,硬石头的称号也是这么来的。
沈寒霁温润一笑,没有丝毫的在意:“许久未听见顾家大哥这么喊,倒有些怀念。”
二人相视一笑,顾世子道:“你且宽心,你便是不来,我也会让二妹多多照拂的。”
太后在八公主的及笄宴上亲自指了永宁侯府的三娘子一同前去金月庵,当时殿中还有许多的女眷,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若是没清宁郡主这一事,大家也只当是永宁侯府的三娘子入了太后的眼,可现下的情况,分明就是有意为难。
当今皇后是明国公府的女儿,而嫡女顾芙华是内定的太子妃,只要没有意外,等明年开春,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
有顾芙华相衬,旁的贵女命妇也不敢随意为难温盈。
二人说了一会话,沈寒霁才起身告辞。
“往后得空了,带上弟妹,来国公府坐坐,让弟妹与你嫂子好好聊聊。”
沈寒霁点头:“一定。”
人走了后,顾芙华走进了厅中,把下人屏退了下去,而后好奇的问:“听说沈家三郎来寻哥哥了,可是为了沈三娘子的事情?”
顾世子坐下,点头:“让你帮忙照拂一二。”
顾芙华思索了一下,随即道:“我听姑姑说,这次去金月庵,还有七公主,是皇上旨意的,说是七公主常年待在宫中,憋闷太久了,也让她随着太后出去走走。”
顾世子微微一诧,随即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一笑:“这沈三郎还真有本事,竟然能求得皇上让七公主一同前去。”
顾芙华疑惑的问:“哥哥是怎么看出是沈三郎求的?”
顾世子笑道:“沈三郎我多少有几分了解的,他若是真想做什么,必定会做诸多准备。太后是因李清宁而针对沈三娘子,而七公主又是因李清宁而变成如今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皇上的用意,无非是想让太后娘娘时常看到七公主,同时也提醒太后娘娘,李清宁所做过的一切,也让娘娘多疼疼七公主。”
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生母,她又尚未明面上的为难温氏,皇上也不好说些什么。
顾芙华明白了她兄长的意思,接口道:“如此此行,太后娘娘本意是要为难沈三娘子的。但也会因看到七公主,而时时记起百般疼爱的李清宁到底有多么的不堪,因此也不会过分的为难沈三娘子。”
顾世子点头:“他这次前来,估计不怕太后为难,也怕旁人为难,所以才特意来一趟国公府的。”说到这,感觉到有趣,脸上露出了笑意:“还记得许多年前,我就和长震打赌过,打赌会不会有那么一个姑娘能让这石头有心,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让长震赢了。”
确实有趣。
顾芙华道:“母亲嘱咐我了,在不得罪太后娘娘的情况下,确实可帮衬沈三娘子。”
顾世子点了头,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气,放下杯盏后,才淡淡的道:“你为何要与太子殿下说你不想做太子妃了?”
顾芙华也不惊讶:“是太子哥哥与哥哥说的吧。”
顾世子:“昨日他特来寻了我,让我好好的劝说你。”说道这,顿了一下 :“我记得你自小就喜欢太子殿下,如今怎就变了?”
顾芙华低下了头,踌躇了半晌,才小声说道:“我怕往后太子哥哥的身边会一个接着一个添人。我也怕我会因此逐渐的变得不像自己了。也怕那扇高耸的宫墙隔绝了我与外边的一切。”
听到亲妹妹这么说,顾世子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此事你还是想清楚吧,等从金月庵回来,你再做决定,只要圣旨还没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顾芙华只能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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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霁从国公府回侯府的路上,马车被人拦了下来。
拦路的婢女跑了过来,在马车旁道:“沈大人,奴婢是户部尚书家的奴仆,我家五姑娘有重要的事情想要与沈大人私下说,不知沈大人可行个方便去一下云凤茶楼?”
马车中的沈寒霁嘴角勾了勾,悠然漫声道:“你家姑娘尚未出阁,私下约见外男,恐有不妥,若有重要的事,便送上拜帖,在侯府见。”
传话的婢女愣了愣,随即又听到那温润的男声吩咐赶马车的小厮:“绕道到北街,娘子爱吃天香楼的点心,去买些点心再回去。”
马车从视线中消失后,婢女才转身回去传消息。
刘语馨想着沈家三郎也差不多到了,心里头不知为何总有几分紧张,摸出了从家中带出来的小铜镜。
整理了一番仪容后,才把小铜镜藏好,直腰端坐的看着门口。
不多时,只有婢女一个人回来了。
婢女把沈寒霁所言转告了她。
刘语馨眉头轻蹙,眼底有些失望。
她本想着趁着这次去金月庵前,暗中提醒沈寒霁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上辈子——裕王造反的事情。
可他却不来……
也是,她这样贸然的约他,传出去确实不好听,可她又有些不敢去侯府,她怕永宁侯知道是她唆使的沈五郎去仗势欺人的。
看到主子眉头紧皱,婢女又道:“方才沈大人说要去天香楼给沈娘子买糕点,估摸着这会还在天香楼,姑娘可要前去?”
刘语馨听到沈寒霁特意去给温氏买糕点,羡慕嫉妒的同时又心酸自己上辈子的命不好,遇上了那等祸害人的男人。
“姑娘?”婢女唤了一声。
刘语馨回过了神来,思索了一下,起了身出了茶楼。
永宁侯府的马车有标记,刘语馨在云香楼外边看到了沈寒霁马车,心中一喜,戴上了帷帽,随即从马车中下来。
走了过去,停在了马车外边,低声询问:“沈大人可在马车中?”
沈寒霁正在眯眼假寐,听到这声音,缓缓的睁开了双眸。
黑眸清冷淡漠,嘴角更是平得毫无弧度。
小片刻后,当刘语馨以为马车无人的时候,马车竹帘被撩开了。
看到了穿着官服的温润公子从马车中出来,刘语馨怔愣了片刻,随即才缓过神来,急道:“我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沈大人,还望沈大人给片刻时间。”
沈寒霁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急切,沉默了片刻,看了人来人往的地方,再而淡淡的道:“城外半坡亭。”
说着便回了马车,刘语馨明白了他的话,嘴角露出了笑意,随即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半个时辰后,刘语馨已经到半坡亭中等候着了。
许久后,看到了沈寒霁的马车,刘语馨才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沈寒霁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不是先前的那身官服,而是一身白衣。
显然,他来迟了,是回府换了一身衣裳。
远远看去,与上辈子所见的画面重合了。那人居高临下,高雅矜贵,温雅从容,貌胜潘安。
刘语馨的帷帽还是带着,她的马车候在了不远处。
半坡亭没有什么隐蔽的,下人也都在不远处,二人见面,光明正大。
沈寒霁只身入了半坡亭,面色淡淡:“不知刘五姑娘想要与我说些什么?”
刘语馨踌躇了片刻,才按照自己想好的说词道:“虽然我说的有些荒谬,但沈大人且听我先说完。”
沈寒霁不点头也不应,似是默认。
斟酌了一下,她才道:“我先前落水,病了一场,许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看到了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刘语馨忐忑的看了眼面色淡淡的沈寒霁,随即又急忙的道:“沈大人只需要听一听,也可不信。但我总觉得这事该与一个人说一说,而沈大人则是最适合的人选。”
沈寒霁扬眉:“为何是我?”
刘语馨没说报恩这一事,只是说了别的借口:“因为沈大人与裕王殿下之间的关系。”
因清宁郡主的事情,裕王对沈寒霁已然是相见生怒的程度。
沈寒霁略一挑眉,不成想还会牵扯到裕王的身上。
刘语馨低下了头,继而道:“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许多事情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我怕被当成邪祟,所以从未敢与旁人说,可是这梦里边有一事让我胆颤心,我不得不说。”
裕王造反的事,刘语馨与父亲说了。
她也是以同一套说词与父亲说的。父亲起初不信,但接着有些事情她先说,后来确切的也发生了,刘尚书也只能相信她是真的梦到了未来的事情。
还让她不要胡乱说,他也不会把这事捅出来,只会站在太子那边,绝对不沾惹裕王,以此明哲保身。
可刘语馨想报恩,也想与沈寒霁交好,他往后可是权倾朝野的权臣,与他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么一座大靠山,她怎能白白错过了?
沈寒霁本就聪明,没等她把话说出来,便以她方才提到的裕王而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刘语馨还要再言,沈寒霁适时打断了她:“你无须再多言,若是为了这些荒谬的事情而约我来这里,大可不必,往后也切莫再如此。”
“沈大人,你且听我……”
沈寒霁那向来温和的眼神沉了下来,多了几分冷冽。
被他这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刘语馨的话语戛然而止。
沈寒霁看了眼马车的方向,声音漠然的道:“议论朝廷中的政事和皇室贵族,刘五姑娘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还是觉得父母双亲,家中族人的脑袋也在项上待太久了?”
刘语馨脸一白,话语一塞。
沈寒霁收回目光,冷漠的看向她,毫无温润之色。
“刘五姑娘,容我问你一句,你如此愚笨,你双亲可知?”
刘语馨只觉得原本只是想着帮他,可忽然被他骂愚蠢,她瞪大了眼,觉得自己的一腔热意全然喂了狗,也被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
沈寒霁清冷一笑,继而缓缓的道:“莫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妄想把别人玩弄与股掌之间。”
话到最后,刘语馨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心中慌了慌。
“我不明白沈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沈寒霁淡淡的道。他又继而道:“你唆使五弟仗势欺人抢夺铺子的事情,本不想拆穿,但你一而再地接近永宁侯府的人,我便不能忍。”
“我只是,只是……”想报恩!
这话她没办法说呀!
隔着一层薄纱,沈寒霁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悠悠的道:“任何的借口,都不能改变你利用永宁侯府的名头,利用五弟抢自家人的东西。且所谓的借口,也不过是你给自己的私心寻的正当由头罢了。”
被他这么一说,刘语馨白了脸,她并没有……没有给自己的私心寻正当由头。
不知为什么。
以前她都是以报恩这个由头正大光明的接近侯府的人,可为什么听了他这么说,她心底有些虚了起来?
未让自己思索原因,她随即抓住了重点。
“抢自家人的东西……?”什么意思?
沈寒霁道:“你想尽办法要得到的东街铺子,是我娘子先定下的。”
闻言,刘语馨心底大骇。
“那铺子是温……是沈三娘子看中的?!”
沈寒霁未回她,只是佯装疑惑道:“尚有一事,我疑惑了许久,你是怎么知道调香阁东家的母亲是东疆人的?连锦衣卫都没有查出来,你又是怎么知晓的?莫要否认,我去调香阁寻过齐东家了,他也坦白了。”
沈寒霁的话语一落,刘语馨的身子一抖,险些站不稳,忙扶住了亭子的柱子。
她颤颤的解释:“我、我只是偶然得知的,我只想着他母亲虽为东疆人,可他父亲是大启人,定然不是什么暗探逆贼,所以才以此做借口来让他给我供货的,我并没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上辈子,刘语馨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州。但也隐约听说过调香阁的事情,调香阁东家生母为东疆人,因此被抓去审问,但没过多久又被放了出来。
既然能平安无事的放出来,那便也说明了这调香阁东家不会是什么暗探,只是平民百姓。
但生母是东疆人的身份总归是极其敏感的,她想着若是以此要挟来促进合作,只要她不对外说,其实对谁都没有任何的损失。
沈寒霁听她所言,便知又给自己寻了什么正当的由头。
随而轻笑反问:“你说你无不轨的心思,可锦衣卫会信?圣上会信?”
话语顿了一下,继而悠悠的道:“刘尚书是清官,是忠臣,怎生了你这么一个愚笨的女儿?容我提醒你一句,最好安分守己的过日子,莫要想着该如何算计。你便是真的梦到了什么,也请闭紧嘴巴,不然刘家满门皆会被你所累。”
留了这话,沈寒霁从半坡亭走出。
如此愚钝的女子,若非有那些机缘,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此世已然有了诸多的变故,稍有不慎,刘家没准还真的会被她连累得满门抄斩。
一国之母若是此等人,真真成了个笑话。
梦中的他或许是想要从她的身上探寻一些什么,所以才会容忍她接近,可最终却是累及温盈。
如今他也有那些莫名的机缘,又何须从她的口中探寻什么线索?
有了这些机缘,他倘若是连自己调查真相的本事也没有,那便也如她一样蠢笨了。
刘语馨看着沈寒霁离去的背影,身子发软的扶着柱子,深深呼吸着的同时也后怕了起来。
便是调香阁没什么,可她却知道齐东家的母亲是东疆人,这事她又该如何解释?
锦衣卫一查,必定会进诏狱。
她真的又做错了吗?
她上辈子做错了,所以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不想太浪费这个机会。所以她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多挣一些银子,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好。
从而让自己有权有势,也让任何男人再也不能欺负她而已呀……
目光追随着沈寒霁的背影,看着他停在了马车旁。
而下一瞬,马车帘子被撩开,一身淡紫色衣裙,温婉柔顺的温氏从马车上下来,然后朝着她这边温婉一笑,再一颔首。
原来他不是特意回府换衣服,而是特意回去把妻子接来的。
与未出阁的女子见面,妻子也在,旁人又何来的闲言碎语?
刘语馨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阴暗的想法——温氏一年多以后会死,那死便死吧。
那是她的命数,是命数让她死的,她往后绝对不会再插手了!
目光落在那挺拔白色背影上,帷帽下,目光含了泪。
重生回来后,这抹白色总是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她隐隐知道自己移情别恋了,迷恋上了有妇之夫,这份情愫让她无地自容。
所以她去强迫自己把这份刚刚萌芽的情愫全部埋了起来。
说服自己,只需要报恩就行了。报完恩,这情愫就会消失的。
可谁曾想这情愫竟越来越强烈了。
今日被羞辱后,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将会带来的影响而感到后怕。
也因发现自己在沈寒霁的眼里是那种愚蠢的形象而变得极其的无措。